失望

    大半个月过去,陶蓉第三次把猎来的野物丢在七蛭手边,靠上木椅。

    “主上今日又召见我了,这些日子魔窟粮食短缺,已经没有补给,他朝着我发了好一通火。”

    “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别说主上,就算咱俩,也不能总是吸畜生的血过日子吧?”

    青年魔修吐出鱼鳞,捧着滑不溜秋的黑鱼吮吸一二,那点血一口便能吸干,鼻息和口腔里的鱼腥味极重,心里泛起恶心。

    将垂死的鱼丢弃,他擦了擦嘴,仍是饥肠辘辘。但对方无偿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并未再过多挑剔。

    “受人管辖,不可能不受气。”

    “我伤倒是好得差不多,就是修为跌了一层……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没了从前的独断,青年魔修望向陶蓉,安静听取她的想法。当初他腰身分离,是陶蓉一阵一线缝合的,又吃了不少大补的妖丹,等同于对方给自己抢回一命,他还有何话反驳?对眼前这个“徒弟”、共患难的半魔,早已生出对同族都不曾有的信任。

    “就这两日罢,再不做点实际行动表表忠心,怕是主上嫌咱命长。”

    女人掏出翠色丝帕,这大半个月,身上也多了一些改变,比如将抢来的战利品——锦靴和内衬之类的衣物收为己用,她眼光毒辣,奈何审美也就那样,从一堆亡魂宝物袋中挑选的物件不是金玉便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姑娘配饰。

    手中的丝帕绣着云纹,不经意垂下的一缕黑发束着绛色蝴蝶流苏发扣,隐约可见黑袍下露出的半边油亮的檀木发簪,玉色兰花作为点缀。

    虽然魔域中,也有不少引人注目喜好打扮的女魔修,譬如乌梅护法,日日换一套新裙,裙裾逶迤,勾魂摄魄,蛊惑着不少男人惨死榻上。

    再看陶蓉。

    女子擦掉手背上沾染的血迹,手背青筋凸起,指节修长细瘦。手上戴了一个接一个的金戒指,晃的人眼花。

    七蛭眼角一抽,那些金子他眼熟,记得是从原来的一个,越攒越多,即便入了魔,那些金子还没丢,最近又见陶蓉明目张胆翻出来戴上。

    从头到脚,女人衣着配饰不搭,配合着她那形容鬼魅疤痕密布的脸,殷红唇瓣一张一合,就连七蛭看,都觉得这是哪个吃人的鬼。

    饶是七蛭再想忽略,他也不得不注意,如今的陶蓉,少了死气沉沉,容光焕发。

    七蛭忍而不发,他心知她这种变化,和还留在身边的兔妖有必然的干系。

    “听说十日后,仙门会在各个城镇选拔弟子,选拔大会前半个月,有不计其数渴望求仙的凡人提前在城镇聚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捕猎机会。”

    他没再掺和陶蓉的私事,就算有心介入,凭借“师徒”身份压她,也会再度破坏他俩之间和睦关系。人生在世,像他们这样躲躲藏藏刀口舔血的魔修,有一个并肩而行可信赖的朋友,可比那床上睡两觉依附于人的床|伴来得可贵。

    他道出自己的想法:“若明日我们出发,速速赶去附近仙门人将要落脚最近的城镇,先行物色美人和口粮,不等选拔那日,我二人就走,可免去不少麻烦。”

    陶蓉思虑一二,点点头:“行。”

    青年魔修眉目展开,养病期间,他眼中的猩红退去,眼圈下乌青也跟着淡了许多,死过一回,更学会隐藏锋芒,与以前戾气深重动不动发怒的燥脾气相比,多了一丝沉寂。

    他面容普通,说话时带上商量讨论的语气,此刻看去,倒是没那么让人讨厌。

    *

    当天夜里,她和七蛭一块面见了主上。

    坐在主位之上的殷无痕手中揽着换过新皮的小妾念儿,好些时日没有吸食足够的精|气,他面色颓靡,旁若无人伸进女人衣襟揉捏一番,在听到女人娇咛过后,他才看向下方单膝跪地的两名下属。

    “老三,伤好了?本座饿了好多日。”

    “手底下都是吃白食的,你们二人本来还算出息,可这一次失误,就断了我们大家的补给。”

    殷无痕不讲情面,竖起手指:“这次抓的人头,得比往常多三倍。”

    “否则,再饿着蚀月虫,就取你们一臂,去养它们吧。”

    蚀月虫是殷无痕从魔界带来的,以血肉为食,据说有的可以活上千年之久,将其驯服,可以吸其魔力,化为己用。

    这虫子算得上殷无痕的心头宝贝,这些年精挑细选的人或妖,除了殷无痕享用,大多也成了暗穴中蚀月虫的盘中餐。

    七蛭给了陶蓉一个眼色,陶蓉心领神会,齐齐颔首,面上忠心:“属下领命,属下定不负所托。”

    *

    陶蓉准备今夜收拾收拾行李。

    外出危险,这一次,她仍是不太想带上慕玹。

    一是他是妖,现在自立门户的猎妖师和仙门弟子到处都是。

    二是他妖力低微,带在身边,要是遇上变故,陶蓉怕保不了他。

    但是偏偏那叫做念儿的小妾虎视眈眈,不知道趁着她不在,对慕玹再做点什么。

    正苦恼间,陶蓉拎着一袋野果迈入自个的屋子,却发觉屋内静的出奇。

    她先是看向榻上,发觉白日抱着兔子的少年,此时无影无踪。

    抿紧唇,她目光移动缓慢,勉强落在墙角。

    如猜想那般,墙角本是被绑着的凡人林琰,也一同不见了。

    女人勃然变色,她定了定神,稳住呼吸。

    不想像上次那样,潜意识去怀疑慕玹逃跑。

    可林琰不过一个凡人,即便逃跑,也不可能会连同慕玹和一只累赘的野兔一块劫走。

    陶蓉紧紧攥住布袋,脑海中忽地闪过,在她吸食林琰血时,少年有意无意看过来的那抹同情怜悯之色。

    “蠢货,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了,对一个不相干的凡人都敢插手。”

    手中的东西猛地砸向墙壁,陶蓉捧着肚子大笑,实实在在笑得直不起腰,眼神猩红,浮现几分疯态。

    *

    陶蓉迈入离开魔域的阴湿小道时,小道旁的一只黑鸦在暗处默默注目。

    整个魔域都有殷无痕的眼线,平日里相安无事。

    但她忽地想起,当年苏萤被掳到魔窟时,魔域有个叫夜啸的魔将,为了让苏萤逃出去,就死在这条道上。

    后来鼠妖和苏萤顺利逃出生天,全然不在意她。

    她一捏掌心,发觉汗已变凉。

    这几年,她年岁倒是渐长,如今的处境,也不再是弱小无助求人庇护,却还是成了被弃如敝履不被选择的那个。

    陶蓉唇角还维持着淡笑,面上稳如老狗,不见丝毫慌乱。

    心口蔓延着丝丝缕缕的冷意,顷刻消去这大半个月她与兔妖的温存时光。兔妖让她再次认清一个事实,她是注定孑然孤独的,越需要什么,就会被其所困。

    女人脚步沉沉,良久,身后跟来亦步亦趋的步伐。

    她心尖微紧,一回头,发觉是七蛭。

    “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

    青年魔修穿着黑色长袍,手上抓了那只捏断头的乌鸦,茹毛饮血一口尖牙贯入鸟身,他饿的狠了,竟也敢吸主上饲养的那些寒鸟。

    “你不怕主上怪罪?”

    陶蓉嘴唇翕动,还是忍不住侧目问他。

    “没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咱们以后多抓几个人,将功补过就行。”

    凸眼怪吐出一嘴鸟毛,随意将尸体一扔,抖了抖身上沾染的湿冷,问:“要一块去后山的谭水吃个夜宵吗?”

    “不了。”陶蓉阴云转晴,不再遮掩:“我悉心照料的兔子跑了,它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

    低垂的弯月隐在浓云大雾中。

    夜色昏黑,林间的妖风沙沙作响,十里路外,一道气墙截下前后奔逃的两道人影。

    一团魔气从天而降,凝为一个皮肤白如鬼魅的女人,裙摆飘扬,脚尖凌空而立。

    “还要跑吗?”

    并非胁迫,果真见到慕玹揣着兔子逃跑,陶蓉心中闪过一丝闷意。她手中显现一柄小匕首。匕首刀刃有了豁口和划痕,并没有当初拿到手那般崭新锋利。

    “我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就比如这把匕首,是一只狡诈狐妖送给我的杀人武器。”

    女人弯唇,面上温情缱绻,眼底却幽深冷薄。

    “我用它杀人也用来防身,即便它现在割块肉都困难,但我还是习惯把它随身携带。”

    “毕竟这是第一次收到的礼物,所以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第一次’这话一说出,底下被拦截的兔妖突然瑟缩一下。

    他抱住怀里对方特意送给他作伴的小兔子,心如擂鼓,低声对跟前的凡人说:“抱歉,我不走了。”

    此刻的林琰颧骨凹陷,眼神冷嗤。

    他并非被吸了大半个月血意志涣散的原身,而是玉佩里主导他身份的剑仙。

    他只能暂时控制林琰的身体,这也是在对方极度虚弱的情况下。

    剑仙这些日子一番观察,发觉女魔修对兔妖称得上特殊。

    特殊到什么地步呢?事后为兔妖擦身便算了,夜里兔妖熟睡,还情不自禁吻上去。

    这一对妖魔,一个趁人之危,一个委身求全。搞得像真夫妻,不知天地为何物,真够无耻。

    可笑的是,兔妖一开始并不想逃。

    直到剑仙将人拖出封闭的洞府,兔妖才浑浑噩噩转了转眼珠。

    这兔妖,唯唯诺诺,没有妖骨,更没有丁点主见。

    他本就是女魔修的禁|脔。

    抱着野兔逃跑的时候,兔妖表情还满是犹豫。

    他喃喃的声音飘到疾行的剑仙耳中。

    “我就这样走了,她想必也会伤心的罢?”

    剑仙道号齐衡,他灵力有限,撑不了多久,眼下两指掐着兔妖细瘦的喉咙,提防威胁道:“女魔头,我把你的爱宠还给你,你放我离开。”

    他心里和明镜似的,敏锐的在这对种族不两立的魔、妖之间,看出了点禁|忌的苗头。

    陶蓉拨动指节金戒指,眯起眼:“你要杀就杀,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会把你丢去喂魔虫。”

    齐衡一凛,魔界来的魔虫无非那几种,有些能喰噬修士神魂。

    他手下力道加重,将兔妖的脖颈骨头掐的嘎吱响,那脆弱的兔妖,只要他再稍稍用力,便能断气。

    “你舍得?”

    他不信,死扣着人质不放,最对方沉默间,脚底生烟,对着斜方的突破口欲跑。

    熟料铺天盖地的魔气笼罩,烟雾如无形的手,钻过他的脖颈,游走他全身各处。

    “舍不得又怎样?舍得又怎样?竟妄想用他左右我?”

    眼前一片漆黑,魔气成为实质性的气墙,气墙变密挤压而来,呼吸窒息,齐衡脑中掀起波涛,猛地醒悟,那女魔修是想连兔妖和他一块活活爆体而亡!

    一个野路子修炼的半魔,此刻却让齐衡脊背发凉,回神后,他也不再淡定从容,反倒显得有些恼火。

    他活了千年之久,即使靠着残魂寄身,也曾是大乘期的剑仙,早就达到人剑合一的段位,不是吃素的。

    他目视前方,一直未吭声地往前走。最后他唇角渗出一丝血来,只听女人一声残忍轻笑,突然他侧过身,以掌为剑,带着浑厚磅礴的剑气,反身斩向隐在暗处,

    笑声凝固,魔气霎时消散。

    而地上,却见一滩血迹。

    “能逼出本座绝招,你这辈子也没白活。”

    “日后若相见,本座定要用你祭剑。”

    齐衡吃力的晃了晃身体,生怕其余魔人追来,他不敢停留,嫌弃的丢掉化为原形的兔妖,以及他脚边瑟瑟发抖的杂毛野兔。

    灵气枯竭,他捂着胸口的内伤,摇摇晃晃就往魔域外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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