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长庆宫空旷的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萧桃的脚步声在回荡。
脚下的地砖被碾得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她低声自语：“早知道……就该多联络一下那些朝臣了。”
现在想要投靠王珣，还来得及吗？
可如果太子倒了，自己真的能从中得利吗？
……就算投靠了，对方要不要自己呢？
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利用价值呢？
萧桃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如乱麻。
这一瞬间，她忽然感到无比孤独。
这熟悉的宫殿……还是一样冰冷。
自己还让沈卓别掉以轻心呢，结果反倒先大意失了荆州。
“怎么办呢？”
他们又都不在了。
又要靠自己一个人了。
要不……
出宫找王玄清商量看看？
想到这里，萧桃飞快地换上素净的衣衫，从长庆宫的偏门闪出。
还好萧熠那个死家伙没有把长庆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她挽起裙摆，猫着腰钻过低矮又熟悉的狗洞。
夜色下，王玄清正坐在院中的小石桌旁，青衫素影，手中执一盏茶杯，姿态闲适如风。
他抬头看向仓促而来的萧桃，眸光清澈，带着几分淡然的笑意：“怎么了，九公主？”
又示意带路的小青下去。
萧桃顾不得整理因奔波而显得凌乱的衣衫，径直走到他面前，呼吸略显急促。
“宫里的事情，你都听说了么？”
王玄清的目光微微一凝，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我们府上的事情，九公主听说了吗？”
这一问让萧桃顿时愣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你们府上……出什么事了？”
王玄清没有立即作答，转而抬眸注视着夜空，像是在思索，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莫名的神情让萧桃不由得感到一丝不安。
萧桃跺了跺脚，急声道：“别跟我打哑谜！到底怎么了？快说！”
王玄清笑了笑，摇摇头：“九公主还是先坐下吧，你这样急火火地问我，倒让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萧桃气得牙痒痒，却也知道不能再急躁。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心中的烦躁，在石桌旁坐下：“好，我坐下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王玄清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宫里的事情，我大致听闻了一些。不过眼下，咱们府上也陷入了麻烦。你知道，我大哥统管禁军。祈福夜里出了那么多问题，从我大哥到我爹，都要为太子被刺之事负责，现在正自顾不暇。公主若是要寻求帮助，怕是要多费些周章了。”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萧桃眉头紧锁，眼中透着几分不耐，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低声道：“我跟你说，拓跋辰带来的夜明珠上出现了对大梁不利的谶讳。我宫里人都被抓了！”
现在她就成孤家寡人了！
“嗯，我听说了。”王玄清点头。
“可这事怎么想都应该是要北魏人负责吧？和你有什么牵扯？”
“哎呀，亏你还是宰相的儿子呢！这都不知道？”
萧桃不忘鄙夷。
“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九公主诉说的前因，王玄清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哦？那你派人去打听了么？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刑囚？总不会只是靠瞎猜吧？”
萧桃瞪了他一眼，略显不耐地反驳。
“当然派了！我使了些钱，找了东宫的狱卒。”
她顿了顿，神色间多了几分忧愁。
“但是……那边回话说，狱中守备比平时更加森严，外人寸步难入。”
王玄清挑了挑眉，淡然道。
“看来东宫这次是动了真格。你这关照，恐怕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我知道。”
萧桃咬了咬唇，垂下眼帘，声音微微低了些。
“现在贸然行动，可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可问题是，自己又不能坐以待毙。
王玄清微微叹了口气，目光略带复杂地看向这位冤家公主。
“九公主，这东宫局势盘根错节。每一步，都得掂量清楚才行啊。”
这话老爹说的时候他还不屑，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至于帮助……我可以跟老爹传达你的意思。但是他会不会帮……我不敢保证。”
萧桃没有回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屋内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东宫暗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昏暗的火光摇曳，映在沈卓苍白的面容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明夷靠在隔壁监房的阑干上。
与此同时，长庆宫中，萧桃来回踱步，眉宇间的焦灼藏都藏不住。
她最终猛地一拍桌子：“算了！本公主忍不了了！”
她推开门，直奔东宫而去。
萧熠正坐在书案后，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听到萧桃在门外吵闹，他微微抬眸，示意人将之放入室内。
“九妹妹，你怎么来了？”
萧桃一脸怒意。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你究竟怎么样才能放人！”
萧熠微微一笑：“很简单，嫁给拓跋辰。”
萧桃怒极反笑：“你休想！”
“那我就不能保证你的人能活着从暗狱出来了。”
萧熠自诩棋艺还不错，萧桃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在他预料之中。
“萧熠，你个混蛋！”
萧桃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
萧熠仍旧主打一个淡然无波，像是对此早已习惯，又像是眼前站着的不是妹妹，而是空气。
“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萧桃一时语塞。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心中天人交战。
犹豫半晌，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行，那你先答应我，把人放了。”
“这才乖么。父皇现在一心养病，不见外人，你要好好听哥哥的话。”
萧熠微微一笑，仿佛她的愤怒不过是小孩的闹脾气一般。
他抬了抬手，示意下属照办。
不久后，沈卓和明夷便被送回了长庆宫。
二人面色苍白，步履艰难，互相搀扶着走进殿门。
剩下的丫鬟宫女们也都一瘸一拐的。
沈卓低头捂着手臂，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明夷脸上勉强挂着笑意，掩不住眼底的倦意和痛楚。
“公主……”
明夷倒还是一脸淡然。
然而，僵硬的肢体动作却出卖了她。
“别说了，先治伤。”
萧桃知道她的脾气，便也没有刻意去扶她。
只是，看到明夷身边的嬷嬷时，她的眼神凌厉了一个度。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回九公主，奴婢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来照顾的。”
萧桃狂翻了好几个白眼。
“要他假好心！”
她之所以不要那么多宫人，当然是因为宫里人多眼杂。
多几个人就多几双眼睛。
当然，也还有守财奴的意思在。
“谁要你们管！少来假好心！滚！”
萧桃双手叉腰，气鼓鼓挡在医官和嬷嬷面前。
活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九公主，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说明夷姑娘受了伤，长庆宫中也没有其他得力之人，便让奴婢们随侍，以防不时之需。”
掌事嬷嬷丝毫不让步，脸上带着几分凶相。
“奴婢们也做不了主，公主还是莫要为难我们。”
眼见对方杵在一旁不动，萧桃只能恨恨侧身，让了一个身位。
那些嬷嬷便往明夷侧躺着的贵妃榻而去。
此时，萧桃只能对着太医发怒。
“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诊治！”
医官立刻上前，动作娴熟地替沈卓包扎起手上的伤口。
纱布缠到手上的那刻，沈卓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始终一声不吭。
等手上的伤口包扎妥当，医官收拾药箱，询问道：“这位公子可还有其他伤处？”
毕竟他们谁也不认识这位新来的同僚。
“没了，就这么点小伤。”
沈卓语气轻描淡写。
显然不愿意多说。
医官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衣领处沾了些暗色痕迹，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上手了。
“这里的伤口也需处理。”
沈卓正要开口否认，衣襟却已被医官雷厉风行地掀开。
明显是鞭笞留下的痕迹。
萧桃看着那些伤口，鼻头有些发酸。
“沈卓你别动了！”
医官叹了口气，默默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一旁，太子派来的孙嬷嬷余光也在往这边看。
“看什么看！”
萧桃气得：“都给我仔细点，要是有什么闪失，本公主拿你们是问！”
“公主，我只是皮外伤……”
沈卓的声音透着几分虚弱，却依旧平静。
他自己学医，自然明白这些伤并不足以威胁性命。
只是疼。
“闭嘴！”
萧桃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给我好好治伤！”
“……”
沈卓舔了舔嘴唇。
有些被她的气势压住。
印象里，她其实不怎么发火。
“还有哪里受伤？”
萧桃手忙脚乱地替他脱掉外袍。
贵妃榻上，明夷看着这两人亲密的举动，心中暗暗不忿。
这个时候还忙着揩油啊？
哼，也不知道来关心关心忠心耿耿的丫鬟哦！
一旁的孙嬷嬷亦顺着明夷的视线看去。
落于沈卓裸露的后背。
除了鞭痕，还有一道烧伤的痕迹，不算很大，却很醒目。
孙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萧桃忙着按住沈卓不让他动。
“不许乱动！孙嬷嬷，你别杵在那儿，不是来帮忙的么？快把金疮药递给我！”
孙嬷嬷不愧是浸润宫中已久的老嬷嬷，抬眼时，眼底情绪已是消失殆尽。
“是，公主。”她福了福，随后递上了药膏。
“沈太医这些伤……倒像是有些年头了。”
萧桃有些心疼，也顾不上孙嬷嬷这个眼线了。
只是恼怒地又瞪沈卓一眼。
“让你嘴硬！瞧瞧，皮外伤？！”
沈卓垂眸不语，任由她责备，唇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