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珍坐在院子里,捧着一手掌的瓜子:“姜姊,怎么最近大家都装起病来?我之前听你咽痛,只好托环子送些雪花糖过去,就想着兴许要去凑其他小姐们的热闹,结果一个两个的都生了病。”
“不知道呢。” 姜钰铃觉得好笑 “你少吃点,火气上来可真要生病了。你又不喜欢喝药,再拖上十天半个月,你又喜欢热闹,还要不要活。”
唐宝珍抿一口茶:“现在只拘在家里,没好吃的吃,也没好玩的事。”
姜钰铃支着脑袋:“你父亲特意把书房的门留着,恐怕就是怕你闷,谁知道咱们的唐小姐更爱鲜活的,要是坐在那里读什么经典,就像凳子上长钉似的。”
两人玩笑一会。唐宝珍又皱起眉头,一副怏怏的样子:“姜姊,你平时就比我知道事情多。环子前两天回家去,我听她说,最近城里多了很多军官。”
姜钰铃就站起来,捋起袖子来伸一伸懒腰:“宝珍,我虽然晓得你父亲对你的保护,而且我也极希望能保护你。但是我不想不告诉你。其实从南边来了一队人,这事城里的很多人都在打听。”
唐宝珍有些惊讶,也站起来,让环子守着她的瓜子,然后扯着姜钰铃去花厅里:“这是怎么回事?”
“我那位薛姨请了一个木匠,来打个妆箱。这是那木匠说的。他是从南边来,路上遇见这么一列人。” 姜钰铃冷冷笑了一下 “可能是逃来的,却还有点正规的样子,这种人最难惹,一旦恼起来就什么规矩都不顾,叫人不得不像对待正规的那样去供养。”
唐宝珍对这样的事情不太了解,但看到姜钰铃的表情,对大家突然都冷清起来好像又有几分明白了。
“那么戏院呢?” 唐宝珍觉得有些可惜 “戏院也要暂时关上吗?”
姜钰铃摇摇头:“谁知道,总要避一避吧,何况这消息传开了谁还上街呢,更别提看戏去。”
唐宝珍把贴在脸颊上头发顺了顺,不再说话了。姜钰铃见她这样,就去搂她的肩膀,轻轻晃一晃:“两天后李太太办寿,李老爷是很会在面子上做功夫的,我想咱们两家一定都要出人过去。你不如想想到时候的热闹样子。”
唐宝珍一听就阿呀一声:“说到这个,阿姊,我正要送两件刚找出来的去年的衣裳拿去改一改。”
姜钰铃点点头:“不如和我的那件一起送去。我那薛姨让人从上海捎了几双鞋来,这种便宜我是要占的,好歹要薅出一两双来穿,今天太阳还好,你可以去我那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也带几双走。”
唐宝珍狡黠一笑,也觉得可行,但不为鞋子,只是平时难得有这样的空闲,就告诉了账房,带上环子和一个伶俐的叫旺兰的伙计和姜钰铃一道出了门。
路上跑车的并不多,好在路不远,两人就正好闲聊起来。
唐宝珍摸着手袋里的鱼干说:“我其实日日盼着去你家,守岁那猫儿多么讨喜,一身雪一样的毛皮,只叫我抱着便放不下了。”
“守岁下了好几只崽子,可惜你父亲是不愿你白白祸害生命的。” 姜钰铃开玩笑说。
“怎么叫祸害?” 唐宝珍佯装生气,加快脚步往前走,走到路口又装作不知道怎么走,退步回来 “姜姊,快到你的家去了,你怎么反躲在我的后面了!”
两人打闹玩笑着,就叩开门进去了。
反观另一边,高兴之后,李寿就把那封信放在他的木箱底下。
他刚来的时候,常听说有些戏班茶楼会要求手下的人替艺人代笔写信给常来的客人,城南某某家的公子、城西某某家的小姐,就是收到这样一封封循序渐进聊起来的信,最终信以为真包上些路资跑到城外去,被人抓走撕了票头。
而那相好的艺人,有些是知情的,甚至帮忙在代笔信里提一些只有两人清楚的事,当然大部分并不知道。可是怎样呢,好一些的也跑到洛河边跳一跳,不好的把手一甩,再和别人好起来。
他并不能说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但他知道他刚开始帮助徐玉竹,并不是出于不可言说的目的。那些谣言他只信一半,这么一想,他就松了口气,只要他相信徐玉竹的人品,就可以肯定这封信是真的,可以肯定这信是真的,那么他们就已经是朋友了。
李寿从屋里出来,吴叔父子已经不在,他慢吞吞地绕到院子里挖的池塘旁边,两只肥鸭浮在水上,正伸头啄一只鱼。
在这里实在度日如年,李寿看着那两只鸭子,低头找石块。可惜下人做事做得都很好,连一块多余的石子也无。鱼就被鸭子追着,一路朝远处游去。
为预备一天后太太的生日,上下佣人都忙起来,好在饭菜已经包给了外面的酒楼,只等当天饭前领厨子来做。
秋收抱着衣服打算和二喜一起去洗。她们一个负责太太的衣裳,一个负责小姐的衣裳,虽说小姐暂时住在外面,衣服却还是要送回来打理的。
“那么金环姊……” 二喜咬着指尖。
“你不要声张,这事别人都不知道的。你我是一向要好的……我瞧见她,就好像瞧到你我的明天,” 秋收压低了声音 “实在是可怕。我如今年记也大了,眼见着金环后头就是我了。现下大少爷已经有了主,只怕以后少不得又有谁来做我的主。”
“秋收,我记得你爹还是常常来看你的,兴许和太太讲一讲,太太就肯放你回去了的。金环姊同我一样,是拍花子卖来的,没有地方回去。”
秋收就一笑,用手背抹了把脸:“那有什么用,他也不过是想来做我的主。你之前讲的,小姐真是那样想的?”
“当然呢,我们二小姐是想要做自己的主的。”
“难呢。” 秋收摇一摇头,用软刷轻轻扫着布面。两人把话题一收,就去聊别的。
李寿回房间躺了半日,额头上就已经结了痂。索性用碎发遮一遮,隐隐约约,倒显得面嫩。
到了晚饭,照常吃的晏一些。与平时不同,李太太同几位太太出去逛,余下他与李老爷用饭,平白多了一些尴尬。
好在李老爷在餐桌上从来话少,交待了几句便放任他逃也似地走了。
池子里照旧游着两只鸭子,耳鬓厮磨,一副要永久相守的样子。李寿坐在旁边吹风,看着水波里的月亮。
“少爷,夜里风大。” 吴叔手上搭着一件褂子。李寿愣了一下:“吴叔,你不是告了假吗。”
“事情已经办完了。” 吴叔看着湖水 “一下午就够了。老爷把我分给少爷,我是要负责任的。”
直到李太太的生日,李寿没有再收到什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