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定尧狠下心要下令放箭时,楚耀回突然上前从赵观南手里劫走了楚明盛,他掐人喉咙的劲可比赵观南大多了,楚明盛挣扎得厉害,双眼都克制不住地翻起了白眼。
楚耀回拖着楚明盛站在了船舷边上,然后漫不经心地把人一点一点往下面推,直到两人只凭着双腿悬悬挂在船边。
楚明盛后仰着靠在船舷上,他甚至可以闻见水的腥味,汉河流动产生的巨大咆哮让他的双耳也开始跟着轰鸣起来,因为仅凭双腿无法保证身体平衡,他只能双手牢牢地抓握着楚耀回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也不知道是更害怕掉下去一些,还是更怕自己会被活活掐死一些。
楚耀回眼里怒火旺得几乎要燃尽一切,他手下用力掐着楚明盛往下推,却发现加厚的船舷刚好支持住楚明盛,只是他现在太害怕了丧失了判断,所以在不停地挣扎,楚耀回笑了一下,看来要想送他的好二哥去汉河喂鱼只能他也下去一趟了。
他面上是笑着的,声音却冷得让唐定尧平白惊出了一声冷汗:“唐大人可要想好了,要是两位皇子在你眼皮底下双双殒命,我怕大人到时候连自己和家人的棺材都来不及准备。”
首先出声质问的是赵观南,赵殿下第一次直呼爱人的新名字却是带着怒意和惊恐:“楚耀回,你什么意思?!”
她隐约猜到了小桃的想法,于是也顾不上虎视眈眈的弓弩手了,赵观南方寸大乱,急冲冲就要去制止楚耀回,却看见楚耀回突然抬头往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
赵观南来不及反应,只觉后颈一痛,她晕倒前看见的最后一副画面就是楚耀回拖着不停挣扎求生的楚明盛,两人一起栽进汉河的场景。
可惜她不字还未出口就被朱夏拖进了身后的雾里,朱夏边带着赵观南往小船的方向走,边冲着一旁的陈玄吼道:“快来搭把手,先带赵主子离开!”
他们的动静不小,但是现在唐定尧已经顾不上他们了,两位皇子一入水,他就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船边,江上的浓雾很好地遮掩了一切,他瞪大了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要是真如三皇子所说……唐定尧狠狠打了个冷颤,起身把离他最近的百夫长踹了下去:“都给我下去捞人,今天两位皇子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都得陪葬!”
直到太阳慢慢升起,江上的浓雾散去,唐定尧才带着人在岸边发现了腹部受伤,却依旧站立在岸边看江水北去的楚耀回,唐定尧还想去找楚明盛,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伙兵马死死按在了地上。
文州比邻汉州,文州总兵又是季家旧部,所以收到楚耀回的调令就匆匆赶来了,罗遇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来迟,还请殿下赎罪。”
“不算太迟,”楚耀回负着手,看太阳一点一点爬上江面,也看清了汉河上没有任何一点和赵观南有关的迹象,于是他终于舍得回头了。
景帝是老了,可楚耀回却正年轻,虽然汉州一案使得陈家元气大伤,但无论是陈国公还是陈皇后都没有因此殒命,连楚明盛也只是被贬去了皇陵幽禁。
查抄陈家时大笔的银钱也都像长了翅膀一样不翼而飞了,反正楚耀回是不相信堂堂国公府只有那么点家私的,消失的钱财总得有个去处,他派人盯了许久才发现了一点端倪——北狄既然已经求和了,那耶律乌昂大费周章要精铁做什么?
这些铁转了几转,根本没有去往北狄,而是又回到了南楚,回到了南玉——陈家准备着谋反!楚耀回猛然想起,痛打落水狗是痛快极了,但也容易让狗着急上火准备跳墙。
虽然当时只是个猜测,但他也留了后手,如果无法引咎诛杀楚明盛的话,至少要让他远离南玉,陈家不可能在他们唯一的皇子不在场,就贸然发动政变。
如果一切都是他想多了,那么当然最好,可如果楚明盛要回去的话……那么他有十成把握,陈家要反!
当然也不用楚耀回去留意什么异常,自打楚明盛离开南玉后,陈皇后是日日都去御前请旨,要召人回来,可就算楚耀回戒心提得再高,他也没法想到陈家竟然用姐姐作为突破口,说动景帝松口让楚明盛回来。
陈家,实在该死!
楚耀回转身,看着罗遇身后跪着的大批将士朗声道:“今陈家乱政,鱼肉百姓、祸乱朝纲,陈后矫诏,召庶人楚明盛带兵回都,其心可诛,我等起兵誓要清君侧,护圣上周全,请诸位将士随我共赴国难!”
回南玉的路上,楚耀回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腹部的伤口,又嗑了丸透支气力的药就继续上路了,药丸是他早就备好了,却不想歪打正着用对了地方。
虽然眼下这药变成了不耽误大事的救命良药,可若细究它原本的用途的话,任谁都会骂一句有病的——这药其实是楚耀回用来搏命留赵观南在身边的道具。
小公主最开始发现姐姐要回西金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用尽一切办法让姐姐留下,于是楚耀回就备下了这颗药,他想,如果用性命都留不住姐姐,那他也再无办法了。
虽然这样说有些自恋——楚耀回觉得他的死亡可以威胁到赵观南,他觉得他对姐姐来说足够重要。
自导自演去挡箭也好,一哭二闹三上吊也罢,无论什么法子,能让姐姐为他留下来就行,楚耀回是真打算豁出命去践行这一想法的,他对自己向来狠的下心。
如果姐姐愿意留下,凭借这药他怎么也能从地狱爬回来,但如果姐姐决心要离开,这药就可以让他多享受几刻姐姐的眼泪,享受那种从疼痛中感受到被珍重的快感——我的死亡在让姐姐感到难过。
可是那天在汉江边,他第一次看见了赵观南的崩溃,似乎随便一句话都可能压垮她,姐姐的眼泪混着绝望一起流下来,她好像整个人都在颤栗,却压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分毫。
赵观南自己明明已经足够难过了,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楚耀回听着爱人用哭腔小声地哄劝着自己,感受着那像灼热火星的眼泪,他只有退让,姐姐的难过烫得他心脏抽痛,楚耀回怎么可能不动容,又怎么忍心让姐姐承受他的私欲?
于是名为怜惜的波澜在他心里一圈一圈激荡,碰到爱人的啜泣声又反弹回来撞上新生的涟漪,使楚耀回的心变得更加细碎,也搅乱了他所有的思考,让他甚至生出了几分愧疚——企图独揽明月入怀,阻碍她高悬放光的歉意。
姐姐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她的世界博大又广阔,她的爱也是,能从中得的一份与众不同的爱,他已经足够幸运了,其实后来楚耀回也想过要用自己的重伤,在赵观南心里留下一道重重的痕迹,让姐姐回到西金也时时刻刻惦记着他,但现在他真看到了赵观南担忧的表情,他又希望姐姐可以少替他忧心。
虽然在入水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一种扭曲的愉悦——如果他此刻真的为姐姐而死,姐姐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也无法再爱上别人,自己必然会成为她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存在!
不过这种愉悦远比不上,他预设姐姐会为此愧疚与难过的担心,楚耀回将药丸吞入肚中,慢慢用真气化开药力,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明了了,就算姐姐会淡忘他又怎么样?他更希望她可以快乐。
既然姐姐在乎百姓、期盼和平,那他就去争去抢,帮助姐姐把理想变为现实,他的姐姐,生来就注定要做被史书记录的千古一帝,他的姐姐,就是可以让那些从前轻视她妇人之仁的人,心悦诚服地赞扬她的仁慈。
想到这里楚耀回心潮澎湃,原来比起囚禁爱人让她变成自己的私有物,托举爱人会更让他开心,他狠狠抽了马腹一鞭,骏马扬蹄带起的清风吹抚面颊的那一瞬,楚耀回突然笑了,他想起了赵观南从前教他骑马的时候,就喜欢让自己的马尾被风吹起,姐姐说,这个叫做自由。
他的姐姐也是世界上最好、最耐心的夫子,他早就不是上一世可怜的代嫁公主了,姐姐带他走出深宫,他知道了掌握权势的必要。
但他们并没有止步于高高在上的权力,赵观南同时又带自己见了百姓伟大的平凡,让他明白了君主对追随者的责任与担当,他早就不是孤家寡人了,楚耀回的心脏突然狠狠跳动了一下,或许……他也可以为百姓、为和平去做点什么。
于是旭日东升,年轻的皇子似乎摆脱了某种阴霾,带领着大军奔向一条他从未走过的道路,这边楚耀回的心情是很美丽了,可远在十几里之外的赵观南却不爽极了。
赵殿下虽然被打昏过去了,但她昏得也不安稳,一直皱着眉,或许是因为实在担心从船上跳下去的楚耀回,她醒的比朱夏料想的早了半个钟头,见赵观南猛然坐起,朱夏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赵主子,这事可全都是主子的意思,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啊!”
这一嗓子彻底把赵观南喊清醒了,她捂着后颈做了几个拉伸运动,发现并无不适后抬眸看了眼地上朱夏,似笑非笑道:“我昏了多久了?朱夏这劈人的手艺不错嘛!我居然一点都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