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田寺。
一座收纳了城内被遗弃、拐卖、以及双亲亡故成为孤儿的孩童庇护所。
而这个庇护所原先只是一座破败不堪的荒庙,因那年天灾,涌入了不少灾民后,这座荒庙才慢慢的被流动化缘的和尚给占领了。
作为离城门最近的一个收容所,这座庙渐渐的只收纳一些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孩童,年复一年下来,被官府收治,如今已然成为长安城内最大的孩童庇护所。
有人言:“一入慈田寺,无论过往如何,皆为云烟,自此清零重启,再绘新章。”
也就是佛家思想中:“过去心不可得”、“若人散乱心,入于塔庙中,一称南无佛,皆已成佛道①”。
听了李承训的介绍,阿茹娜觉得这个慈田寺靠谱极了,尤其他说:“小孩,进了这儿也别害怕,这里的孩子都日复一日的被住持教导,不会发生那种欺凌事件,也不会有人再殴打你。”
这也是官府给这些孩童最大的保障,甚至为了这些孩子未来的去处,仅限官宦、商贾之人领养,便是领养都要有资质考核等……而初入寺内的孩童也要受谆谆教导一至两年,才能被领养。
不过,像官宦、世家大族基本都领养去做自家子女的陪读,这比外头买来的要干净多了,还有个底。
五花听后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地板发出一道闷响,“殿下的大恩大德,五花永远都不会忘记,谢殿下。”
阿茹娜见状又将她拉了起来,见她双眼通红,眼泪像泉水一般涌下,这孩子真的受了很多的苦。
她道:“天家吃民粮,既然他爹是你们人人敬重的皇帝,那作为皇帝的儿子,他自然要为你们每一个人负责、出气的,这是他应该做的。”
“哟,没想到你这外族公主,还深谙我中原大道。”李承训打了个哈欠,把手往身后一背,“时间不早了,还看角抵吗?”
“看!”
阿茹娜看了看身旁的五花,又闻门外一阵骚乱,有官兵斥喝众人离开,应当是他们说的那个县令来了。
“谁带她去慈田寺?”她问。
“她得先去县衙做证供,做完我让人带她去。”李承训道,“那地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的。”
“成。”阿茹娜放开抓住五花的手,叮嘱道,“有事你就找他,他会管你管到底的。”
说着又想起一事,“喂,李承训,你拿块能代表你的东西给她。”
“什么代表我的东西?”
“比如玉佩、令牌之类的。”阿茹娜想了想,应当是这样的,“万一有什么事,让她能找到你。”
“丢了。”李承训耸了耸肩,说着他大步往外走,“放心吧,我既然说了我管,就会保她平安,公主若再不走,那这角抵就过期不候了。”
“你!”
阿茹娜见那背影越来越远,她拽着五花的手跟了过去。
方踏出大门,迎面走来一名身材高大威猛的男子,下巴上的黑色络腮胡呈卷状,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见过北渠公主。”他双手抱拳,“我姓燕,叫燕钊,殿下让我带这女童去县衙证供。”
他长得太凶,说话声音又洪亮,五花有些害怕,害怕得拽住了阿茹娜的衣角,同时,她也感觉到另一边有股拉力。
扭头一看,卓娜也同样拽着她的衣角。
这是?
卓娜的眼睛紧盯着燕钊,她的神情有些不对,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而是有些疑惑?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对互相的秉性、神情、心中在想什么,几乎可以猜到八九不离十,她能确信卓娜见过燕钊,但在哪儿见?见到什么事?或大或小,还要等四下无人,好好询问一番。
阿茹娜拍了拍五花的手背,她轻声道:“别怕,这位大哥、额…叔叔不是坏人,是刚刚那位殿下的……”
她看向燕钊。
“亲卫。”燕钊答道,并回以一个自认为亲切的笑容。
黢黑的脸庞,随着嘴角扬起,无数的褶子叠在一起,让这张本就不柔和的脸庞更加的可怖。
五花不禁咽了咽口水,她的视线在阿茹娜和燕钊的身上徘徊,半晌,她松开了衣角,走了过去,轻声细语说了句:“有劳了。”
*
西市与县衙中间隔了一个怀远坊,不算远。
录完口供后,燕钊就马不停蹄地进了监牢。
那掌柜和伙计就今日之事,又涉及外邦公主,而这公主同时又是陛下的郡主,如此尊贵的身份,在长安西市被人搜身盗窃,县令当即就赏了两人二十大板。
至于五花之事,还需查证。
两人被关在同一牢房,此刻痛哭哀嚎,骂声不断。
燕钊推开牢房的门,夹断了这两道骂声。
他径直走到掌柜的身旁,拽住那将落未落的白发套,将他的头提了起来,“我且问你,你方才可是搜了那番邦女娘的身?”
“官爷饶命,这都没有的事啊,我连碰都没碰到她,就让她给打了,苍天可鉴啊!”掌柜连忙举起双手,身后是火辣辣的疼痛,头上是一柄悬着的开刃大刀,他是痛也不敢叫,谎也不敢撒。
可燕钊哪里信他的话,他手劲儿又重了几分,“我来不是追究你犯的事,我就问你,搜没搜身,有没有搜到什么东西?”
“东西?”
那掌柜眉眼一挑,两条眉毛像毛毛虫似的舞动起来,“官爷你这么说,我倒好像是有看到什么东西?”
“看到什么?说!”
“看到……看到……”
掌柜眼睛咕噜转了一圈,似是想到什么,陡地一亮,谄笑道:“官爷想让我看到什么,我便看到什么。”
听着这话,燕钊将掌柜的头往一旁的墙上猛地一击,顿时额头撞出一道红印出来,“别跟爷耍滑头,说!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一撞,掌柜两眼冒金星,他的下巴剧烈抖动,有涎水从嘴角溢出,迷糊间他好似听见官爷说了什么:“可有看见玉佩之类的物件?”
“有有有!”
他的眼神陡然聚焦,“有一块白色玉佩。”
“只是白色?”
“还有……还有……”掌柜支吾,他咽了咽口水,“字?”
这话说得极其不确定。
“官爷,你就别为难小的了,我真的是看了一点,就一点!那蛮、女侠实在太过警惕了,功夫又在我之上,小的我还没大展身手,就让她给打了一顿,我真的没有搜她的身啊!”
燕钊松开掌柜的头,“若你所言有假,我就将你发往苦寒之地,叫你生不得死不能!”说完他匆匆离去。
另一边围观全程的伙计慢悠悠抬起头,“你方才不是在堂上说还没碰到就被那蛮女掰折了手?哪来的玉佩。”
“呸。”掌柜往旁边吐了口口水,“说你蠢你还不信。”
“那爷就是带着答案来的,我这不过是帮他验证了猜测。”
“看不看到,有甚么要紧的,就我这几句话,有他们闹腾了的。”
说着他的眼神狠厉了起来,“臭婆娘,这回栽你头上算爷倒霉,下回别让爷碰见,有你好看!”
*
一进角力坊,铺天盖地的呵声冲进耳道。
所视之处围满密密麻麻的人。
“殿下,这场角抵还有半柱香结束。”有一名带着歪帽,八角眉八角须,通身一套湖蓝半臂袍,个子比阿茹娜还要矮上半个头,说话声尖细,像个姑娘。
他自称姓符,在外人称他一句符爷。
他抬着手,微弓着腰,“顶楼看台已为殿下准备好了热腾腾的膳食,还请殿下移步。”
“待这场角抵结束后,小人就立马安排殿下钦定的人选上台。”
角力坊,筒型圆楼,位于西市西中区,与之并道的是戏班、杂技团、琴棋书画行,而它落座之地正是这些铺子的正中心。
走上楼梯,阿茹娜发现方才入门处,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是擂台,此刻擂台上有两名赤身男子正抱在一起。
他们的身材极胖,肚子上的肉像摊开的馕饼一样,圆溜溜的耷拉下来,一条白巾短裤堪堪支撑住,短裤底下两条大象一般的腿半蹲着,双手拽着对方的白巾,时不时变幻腿型,企图扳倒对方。
动作太慢了。
阿茹娜收回视线,与他们草原的布库来说,这中原的角抵敏捷性不够,观赏性不够,连招式也平平无奇。
她现在都有些怀疑爹爹说的话了。
“今儿上台的是两位新人,初次打,打得不好。”这带路的敏锐的看出阿茹娜面上神情不屑,转了个弯就开始说起楼下擂台之事,“可奈何是赵小侯爷举荐来的,也不好推拒,便让他们登台试试,挣波快钱。”
“赵明熙也在这?”阿茹娜有些诧异。
今儿在馆中还听卓娜碎碎念,说什么诺敏见她是由李承训接待,便向鄞皇也要讨名贵胄公子。
诺敏先她到了几日,早已和赵明熙一干人打得火热,自然而然,接待雎聿之人就是他。
依掌柜之言,便是诺敏也在这看角抵?
“倒真是巧了。”
才到看台门前,就闻隔壁一道叮叮当当的响声,抬眼便见诺敏从里头走出,“阿茹娜,怎么我到哪,你就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