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一个瘫靠着墙的人，正在同穿着酒馆文化衫的女生细声交代着饮品配比。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配比，不过是自己的私心而已，在满是法学术语遍布的餐单里掺杂着一个属于自己回忆的名字。
“姐，我真不行，文哥都做不来，我更是了，再说了到时候人家真以为咱酒吧老板的水平就是我这样的，这才开店就败名声了，不好不好。”朱悦一脸抗拒。
“没事没事，你大大方方出去！”李思琰说着已经把人往外推，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把人叫了回来，“你等会，过来过来。”
朱悦接过一件挂在墙上的短款粉色小香风外套，又听见老板叽里咕噜说话，“你穿着这个，再带上口罩，还有就是如果客人说太酸了或者太苦了，那你就说咱这款饮品的特色就在于，我们是先看了客人面相，然后匹配性做的，酸的话就说他初恋经历过得是不是太酸涩，苦的话你就，反正你尽量往初恋经历上靠。”
朱悦脑子里全是初恋初恋的了，走到吧台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了一瓶桌上的朗姆酒，幸好本来就只剩个底了，没洒出来。
吴衍文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还穿着老板外套，她人呢？”
现在他愈发确定这个客人的与众不同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别和我说话，我先想一下。”女生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冲了手。
四人坐回位置之后，谁也没说话，就盯着低头看手机的人。
“哥！”
徐绪庭没听见一样，微信上不知和谁聊得正欢。
段潇潇手巴掌越过王辰宇重重拍在他的背上，“徐绪庭！你有点奇怪，你不是说你要来找前暧昧对象的吗？现在我总感觉你是想吃软饭了！”
也许是酒馆里音乐太小了，那一巴掌在这个空间里甚至有了些回音，紧接着就是一个金属勺落地的声音。
徐绪庭循声望去，见一个身着粉色外套的女生蹲了下去，对上吴衍文的目光，有点像是表达歉意，但是总让人觉得烦躁。
“什么鬼？”徐绪庭没反应过来。
“这家店的老板是女生吧！你今天不依不饶，刚刚还说要请人家吃晚饭。”段潇潇解释。真是渣男，还说来找前暧昧对象呢，我看你这是来找软法吃。
吴衍文跟着下去，又提醒道，“小心一点，胆子这么小，还敢冒充老板，等会他可能还会过来，既然装了就硬气点，别让人看穿了。”
徐绪庭没搭理她，起身走了过去。
一墙之隔的地方。
李思琰盯着手机里的监控，心扑通扑通跳。
诶，不对啊，为什么要躲？我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反而是他。
“老板，这不是在嘛！刚你员工还说你在外面呢，我还想着开业这么重要的事，老板怎么忙也得在这压镇。”徐绪庭笑着说，“老板，还挺年轻的。”
女生帽子口罩全副武装，下压的帽檐把双眼也遮了个遍，勉强地笑道，“嗯，刚确实在忙，从后面的路来的。”
话说完还指了下后面的仓库。
“您可以先回去坐着，等会回给您送到位置上的。”吴衍文依旧是那副礼貌不惊的模样。
徐绪庭敛起了眼底的笑，坐在高脚凳上，目光不时扫过吧台内轻轻飘动的门帘，“不用，我就在这等着吧！”语气突然改变，夹着些不善，“还是说这位置被人预定了？”
“没有没有。”吴衍文立马解释道，“我是看您朋友都在那边，本来就是我们今天失误了，实在不好意思了。”
徐绪庭没吭声，倒是同埋头精准配比的人搭话，“老板，年轻有为啊！我还以为开酒馆的人多少都喜欢调调酒呢！”
女生磕磕绊绊应声，“昂，是是是，我是挺喜欢的。”
实习这几天，她看见李思琰再忙都会来捣鼓几下的。
吴衍文看着她拿量酒器的笨拙姿势，两眼一黑，心想早知道自己就装老板了。
反正李思琰调这酒的时候就是随便弄的。
徐绪庭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心里盘算着等会要怎么让真正的老板出来。
“您试试怎么样？”女生卡好柠檬片，将酒端了上来，眼里全是学生期待老师给全a的模样。
徐绪庭抬起酒，抿了一口，冷下脸笑道，“有点呛。”
吴衍文正想着解围，就听见一段输出，“我们这个酒啊，就是看您面相来做的，看您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想象了一下您女朋友的模样，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了，你可以看一下餐单，只有这个不是以法律术语命名，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是初恋，它不像咱法条一样一眼一板的，不同客人喝到的初柠都是不同口味的，就像每个人的初恋都是各有不同，但是她对您来说或多或少会有一定的……”
女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衔接“呛人”，顿时语塞，像极了背书时卡壳的样子，还要极力克制重复的冲动，因为太容易被老师察觉了。
“泼辣？”徐绪庭若有所思，顺着她的思路应答，抬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很快又改口，“嗯，不对不对，那这酒应该是甜。”
女生松了一口气，继续道，“看来您和您初恋相处的时光还挺美好的，方便问一下，您和您女朋友现在是不是还在一起？”
徐绪庭苦笑道，“不知道她现在还想不想要我了，她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结果现在冷着我。”
女生想找根针把自己的嘴缝上，硬着头皮干巴巴接话，“冷着说明她等着去哄她呢，可以多花些时间陪她。”
“可是我现在都联系不到她，我倒是知道她在哪，你说我要不要直接去她那，当面说。”徐绪庭越说越来劲，声音也越来愈大。
“当然要了，难不成你们平常都不见面的吗？怪不得人家冷着你呢。”女生瞪大双眼，激动得差点摘下口罩。
仓库里的人蹲坐在纸盒旁边，捏紧了拳头，原来他高中就谈恋爱了，而且还和那女生好了，那后来硕士期间他模棱两可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和他女朋友吵架之后说的气话。
那他亲了自己确实也是认错人了。
李思琰心有不甘，却也庆幸当时控制住了自己。
高中毕业后，李思琰再和他们联系就到了研三毕业。
周阳把高中班里还在上学的人聚了起来，其实聚会了很多次，只不过李思琰屡次推脱。
出来上学这些年，她学会的就是拒绝别人时，理由不必写得太过细节，你说一句最近有些忙完全就够了。但直到研三毕业答辩后，她发了个朋友圈。
周阳像是缠上她一样，每天早安午安晚安，目的就是要让她参加聚会，还说什么她不去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学术混子。
李思琰最后答应了。
“思琰，我都好几年没看见你了，你现在是变得真漂亮啊！”周阳笑着说。
“会不会说话？”李思琰啧了一声，笑声道，“果然啊，来了就不像不来前那样了啊！”
周阳拍拍自己嘴，即刻说，“我这嘴笨得很，怎么会，一直漂亮，不信你问徐绪庭，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说过。”
说完扯扯徐绪庭的胳膊，俩人视线进行交流，求助道，“不是你喊我一直叫思琰来的，说句话呀！”
徐绪庭用手把拉开他的爪爪，言简意赅，视线将对面的人绕了一圈，就是没交汇，“嗯，是说过。”
完全是周阳闲得蛋疼，搞得什么颜值排序。
不是，大哥你这个时候装什么。
周阳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思琰，你这个粉色是什么粉啊？我之前一直想试试，但是总感觉我染出来可能会显黑。”苏羽妍搭上李思琰的胳膊，“不过我记得你当时以前不这样啊，你那个时候是不是……”
苏羽妍说着说着望了不远处的人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坦然处之的人抢过话来，“我这个颜色具体是啥我也记不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去店里让他们给你逐个比对试试，其实不化妆顶着这头发，我也黑，化了妆可能会好一点。”
“徐绪庭啊，他读研不像我们，他那朋友圈这里吃饭、那里喝酒的，最后他导还说他心态好，劝他读博呢！”潘杰说。
“对了，你们有谁要读博？”周阳又问。
张烨问，“思琰，要读的吧！我看你前段时间那个朋友圈，你毕业论文还是优秀毕业论文呢。”
“读的。”李思琰笑着说，“我就是混一下。”
苏羽妍笑着说，“厉害啊！诶，徐绪庭那你最后怎么不读了？”
其实他们班，很多人在本科的时候直接就考了家那边的政府单位，也有些进了不错的国企，继续读研的也有很多无非是想要政府待遇好一点。
徐绪庭当时读研完全就是因为感情的事，想着如果工作了，那岂不是谈不上校园恋爱了，结果研是读完了，该寡着还是寡着。
现在心想不如把距离缩短一点，考个公也不错。
至于李思琰，其实她就是不想回去了，呆在外面就挺好的，能做真实的自己。
“不是，怎么不读了？”赵霆一头雾水，“我上次看你朋友圈还是去什么学术研讨会呢？”
“看吧！这就是老同学的情谊！”徐绪庭苦笑着说，“果然啊，人走茶凉，是不是把我朋友圈屏蔽了？”
顺势瞟了一眼对面的人，毫无反应，估计不是故意的。
“你别提了，我还真把我朋友圈关了，本来一心只想读圣贤书呢，结果申博失败，准备上班呢。”
包间里一阵笑声响起。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张烨问。
“电网啊。”他答。
“靠，这还不行？反正比我大厂里打工好。”苏羽妍应声。
“行了行了，咱开动吧！”
这次聚餐氛围要比以往几次要好，兴许是在家的缘故。
又或者是大家这次都有了着落，心也不再漂泊不定，能真正休息了。
餐桌一角的人正在郁闷地点着空无一物的朋友圈又一次发愣，然后低声同右侧的人道，“再把你手机拿过来我看看。”
周阳右手夹着菜，微微侧起身，习以为常地说，“在兜里。”
从看见李思琰发了优秀毕业论文的朋友圈那时起，徐绪庭每天都会拿着他手机捣鼓半天，最后才知道人家根本没给他开朋友圈权限。
“要不我帮你问问，是不是她当时不小心点错了，要不然不至于吧，我刚看她一点反应没有啊，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她还借你伞、给你加油……”周阳小声试探道，“我之前听人说李思琰喜欢过你一阵。”
“别乱说。”徐绪庭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实则小鹿乱跳，低语道，“她高中看见我就像是我身上粘脏东西了。”
其实他能确定高中的时候李思琰确实喜欢过自己，但是现在的李思琰是不是还喜欢他他就拿不准了。
喜欢过！谁要喜欢过啊。
“哎哎哎，咱不建议您俩在那边咬耳朵啊！”
“对啊，说什么，大家一起听，不行吗？”
“你俩再这样，我真的要怀疑……”
“打住，我的不用怀疑，我有女朋友了。”周阳立马挪了板凳，“他，我就不知道了，倒是和我说过有喜欢的人，但我从没见过。”
得了，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帮自己澄清的。
“行了行了，吃饭都堵不上你们的嘴吗？”徐绪庭说着往嘴里扒了好几口饭，心里却是越想越气。
聚餐之后，赵霆又提议去他哥新开的酒吧里玩。
一个不落，全员奔赴下一场。
饭饱酒足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说着去卫生间实际上早遁了，实在喝不过周阳和赵霆。
李思琰坐在包间一角喝着一瓶赵霆要来的旺仔，中间还有三个人，俩人正划拳上头中，声音一个赛一个大，徐绪庭歪歪扭扭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紧皱着眉头。
李思琰出神地望着他，上次见是在研二，他说来她学校找朋友，顺便约自己吃了顿饭。
俩人就这样搭上线了。
研二那一年，其实他们在她学校吃过不下二十次饭，聊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情。
有一瞬间她觉得他也是喜欢她的，后来知道了他每次来她学校找她吃饭的时候，真的只是附带的。
之后每一次邀约，她不再专门为他腾出时间。
她觉得遇上是缘分，遇不上才是天注定。
后来他不再同自己说要来学校的话，应该是来了，但再没时间找老同学吃饭。
徐绪庭突然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慌乱间收回视线，屏息盯着不远处蓝色的酒。
没任何动静。
李思琰才用余光瞟了眼。
徐绪庭摇摇晃晃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又跌坐下去，反复好几次。
李思琰心想他是真醉了，扶一下没关系吧，都是老同学，再说了这也是为了赵霆的哥哥好，要不然他伤到了，岂不是有场所责任了。
“你没事吧？”李思琰站到他身边。
徐绪庭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然后又揉揉眼，瘪了瘪嘴。
李思琰低声道，“你要干嘛？”
徐绪庭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想上厕所。”
“能站起来吗？”李思琰问。
徐绪庭点了点头，用尽全力试了几下都跌坐回去，含糊不清道，“起不来了。”
李思琰甚至不敢再看他的脸，“我扶着你，你小心点。”
话音刚落，徐绪庭的手就已经扶上了自己的手腕，他手心的温度延伸至自己，她脑袋一团浆糊，像是喝了酒一样，可她明明喝的是奶，差点被人带了下去。
李思琰打算去喊周阳的时候被人拉住了。
她再试了一次，将人拉了起来。
好吧，找个醉鬼扶另一个醉鬼，确实不大行。
人来人往的，徐绪庭摇摇晃晃，李思琰都差点被带倒，最后她把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扯了扯防盗锁，扭头问他，“你还能忍住吗？”
徐绪庭被问得一愣，然后醉意上头，头顺势靠在她的头上，头抵着头，摇了摇。
李思琰被蹭得汗毛林立，止不住打了个哆嗦，可是已经过了立夏了。
“楼上，你再等一会，怎么电梯也没有啊！”
徐绪庭上楼的那几步，已经是醉泥一样侧瘫在李思琰薄薄的后脊背上，但是还是收了力，黏黏糊糊道，“我快要忍不住了。”
绵软的气息拂过李思琰的耳背，她抬起右肩蹭了蹭耳朵，红晕也染在了耳朵上，咽了咽口水，安抚道，“马上了，你再忍一会，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还尿裤子了，是不是很丢脸，忍一忍。”
徐绪庭低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