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
车辆摇摇晃晃。
混杂难闻的空气熏得人头脑昏沉。
凌未眯着眼,半晌没反应过来她现在在哪儿。
【检测到意识波动,亡灵领域超度系统载入中……】
【系统载入完成。】
【这是一个罪恶的地方,充斥着暴力与血腥。这是一个肮脏的地方,人性的低劣与残忍超出想象。这是一个混乱的地方,人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叮——新手任务“逃出集中营”已开启,请宿主全力逃脱。】
突然,一个急刹车。
车内众人猝不及防齐刷刷朝前倾倒,凌未被压在好几人下面,右脚遭重物砸中,还在探究“系统”为何物的心思顷刻间烟消云散。
“对不起对不起……”压在她身上的一个男人连连道歉,赶紧往起来爬。
凌未朝后瞥了一眼,昏暗光线下,勉强看清砸中她的重物是一节假肢。
许是因为摔了一跤,假肢处错位了或者受伤了,使不上力,男人单脚支撑着,狼狈地用双手去搬,嘴里仍止不住地一直道歉。
凌未默了一下:“没事。”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刚要说话,车厢外响起“邦邦邦”震耳的金属敲击声。
旋即,尾箱门打开,刺眼的光线投入车厢内部。
凌未偏头躲了一下,这才发现,小小的车厢里竟装下了这么多人。
“下车!”车厢外,一个皮肤黝黑,肌肉壮实,满脸阴戾之气的男人发号施令。
话音刚落,车厢内的人们立即响应,安静地移动起来。
凌未垂眸,跟随人群朝外走。
没几步,她走到了车厢边缘,见车厢不算高,她直接往下跳,不料触地瞬间膝盖一软,快要摔倒之际,一只手从身后拽起了她的胳膊。
凌未回头一看,是之前砸到她的假肢男。
“谢谢。”她轻声道。
抬眸瞬间,却是一怔——她站在一大片明显沙化的土地上,目之所及,鲜少土壤。
灰黄色的大地,灰黄色的天空,几乎没有色差,好似就算天地倒置了,也是眼前这副模样。
忽然,灰黄色天空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显眼的黑点。
凌未本以为是某种飞鸟,可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哪有鸟飞得如此笔直。
等到黑点离得近了,她终于看清,那是一辆车,没有翅膀却可以飞行的车。
凌未从未见过这种车,正要仔细瞧瞧,倏地后背一痛。
坚硬的硌的人生痛的枪口,狠狠抵上她的后背,用力一推。
身后,谩骂声响起:“眼珠子再给老子乱瞟就给你挖出来!往前走!”
凌未收回视线,朝前挪动。
“往前站!让光脑扫描!”
背后的枪口一直没有移开,凌未依言往前站,一道白光从头扫下,紧接着,她又被狠狠一推。
“老实点儿!继续往前走!”
背后的枪口不再跟着,凌未没回头,安静地移动。
没走多久,头顶传来嗡鸣声,她闻声望去,只见一堵高大宽厚的石门正缓缓升起。石门两侧,高墙绵延,一眼望不到头。
人群被驱赶着朝门内走去,石门后,是一条十几米长的昏暗甬道,甬道尽头,连接着一片开阔地带。
光线再次明亮,凌未仰头,见周遭高墙环绕,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井中。只不过,这口井的上方没有井盖,而是密密麻麻的电网。
“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随即,土地震动,激起大片尘土,一辆低空飞行的车于尘土中掠过凌未头顶。
她朝后瞥了一眼,石门放下来了,“井”完整了。
凌未再次望向头顶的电网,此情此景,真像是进了一所监狱。
她想起刚才恍惚间听到的一个词——集中营。在这所集中营里,拿枪的人是看守,被枪指着的人是囚徒。
“跳下去!”看守继续发号施令,冷酷的不耐烦的催促着他们的囚徒。
可是,前方没有路了。
凌未站在开阔地带的最边缘处,往下看,那是一个很深的地下洞,下面漆黑一片,望不到底。
跳下去,还有命活着吗?
一直听话的囚徒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朝后退缩。
看守见状没了耐心,直接动手,脚踹手扔。
“不——啊——”重物坠地的闷响,伴随惨叫声不断,人们惊惶而无助地如同垃圾一样,被接二连三踹下洞去。
一开始,凌未还看不见洞底的情形,只能听到人们的哀叫。渐渐地,洞底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叠着一个,垒成了一座人塔。
人塔长着无数颗头颅,无数双手脚,他们挣扎,痛苦,绝望,无数血泪流下。
轮到凌未时,她没等人踹,自己往下跳。
她落在人塔的最上方,顺着人塔的坡度朝下滚。
直到真正地落入洞底后,凌未才发现洞底并不是完全漆黑,勉强还能视物。
凌未看见了倒在她近处的假肢男,他的假肢怪异地歪在一侧,接受腔大幅剥离,露出血肉模糊的截断处。
凌未扶起他。
男人连连道谢,痛得满头大汗还挤出一个笑来:“谢谢,谢谢……”
凌未不言,正要去搀扶其他人,突然,她猛的转头望向一处,眸光凌冽——脚步声,她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声,那些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凌未没有声张,冷静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多时,更多人也听见了。
人们顾不得疼痛,再次惊惶起来,人塔挣扎地更加剧烈,倏然间从不同高度一齐裂开,仿若受惊的蚁群,猝然溃败,朝四周急速散开,只余下最底下少部分,再也不能动弹的尸体。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群人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向那些尸体。
凌未警戒的紧绷的身体放松了,她无法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任何威胁性。他们看起来糟糕极了,像一只只濒死的鱼,双眼无光,死气沉沉,又像一根根枯瘦的干柴,皮包骨头的活骷髅。
“老人带新人回工舍!”洞口上方传来看守的命令。
下一秒,那些刚从洞里走出来的“老人”们,就一言不发地拖拉着尚还温热的尸体,再次走入黑暗。
而凌未这些刚被扔下洞来的“新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无人敢动,片刻后,凌未率先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她的身后陆续响起跟随的脚步声,其中假肢男单脚蹦跶的声音最为突出。
所有人沉默地行走在地底深处,穿过一条条昏暗小道。
途中,“老人”们将尸体扔进了一个简易焚烧炉。
火焰的炙热与尸体燃烧的特殊气味充斥着低矮狭窄的地底空间,凌未感到了轻微的窒息。
处理完尸体,“老人”继续前行,“新人”忐忑地跟在其后。最后,“老人”们走入了一个空间稍大的洞里。
洞口立着一块黑色塑料板,大红色字体鲜明写着“地下工舍区”五个大字,大字下面还有两行小字。
1、每一间工舍入住至少五人,严禁新老混住。
2、地下工舍区严禁喧哗,除上工时间前往矿道外,所有人严禁私离工舍。
凌未第一个跟在“老人”身后,走进洞里。
在看到长长两排所谓工舍后,她停下了脚步。
怎么说呢,凌未见过的最差的养殖场,都比眼前的环境条件好。
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个沿着洞壁挖出的大小不一的崎岖凹坑,再加上一张半人高的黑色塑料板,就是所谓工舍。
此时此刻,凌未对那一句【人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任人宰割的牲畜】有了深刻的具象化的理解。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久久未动,她不动,其他“新人”也没人动。
“老人”们则是安静地回到他们的舍内,太安静了,以至于若不是真的亲眼看见他们走入,凌未甚至会怀疑里面没有人。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哪个舍间传出虚弱的声音:“一会儿会有看守过来巡查,你们最好快点入住,不然,不光你们受罚,还会害了我们。”
此话一出,凌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假肢男先应了声,他陪着笑连连称是:“是,是,马上,我们马上就入住。”
他单脚往前蹦,好不容易蹦到一间工舍前,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小一个地方,还要求五个人一间,能挤得下吗?”
凌未走上前,扫了一眼。
工舍内部空无一物且极为狭小,挤五个人怕是手脚都伸不开。
假肢男叹了口气,又扬起笑脸,他似乎天性乐观,只是消极了片刻便调整好了心态,甚至邀请凌未:“你要和我选一间吗?”
凌未目光扫视了一圈,假肢男选择的这间最靠近洞口,且这一批“新人”里女性不足五个,也无法单独拼成一间,
于是,凌未点头:“好。”
待他们二人选定后,其他“新人”也陆陆续续选房入住。
凌未所在的工舍,除了最开始邀请她的假肢男,后面还来了一个瘦高长发男,一对年纪很小的兄妹。
五人各自缩在角落,那一对兄妹人小,共用一个角。
哥哥从始至终都紧紧抱着妹妹,两个孩子一直在微微发抖,仿佛两只害怕到极点互相依偎的小兽。
瘦高长发男则好像有点儿精神问题,从进来后嘴里就一直碎碎念着什么,凌未试图分辨过,发现根本听不清,一会儿像哭声一会像笑声的。
入住没多久,果然有看守过来巡查,挨个工舍点人头数。
巡查者是一个男人,体型壮硕,肥头大耳,满面油光,一双猥琐迷离的水泡眼尤为突出。
他从低矮的黑色塑料“门”上探头到舍内,浑浊的水泡眼一看见凌未,便冒出恶心的光。
凌未撇开视线,打算眼不见为净,不料水泡眼男竟直接伸手来抓。
凌未侧身避开,水泡眼男蓦地脸色一沉,伸长手又抓:“躲什么躲!再躲老子一枪崩了你信不信!个小娘皮!”
工舍内空间狭小,凌未没地方躲,被抓住了胳膊,水泡眼男肥硕的手指陷入她的肉里,她抬起另一只手——忽然,外面传来叫喊声。
“下黑雨了!下黑雨了!所有人去地面抢运货物!把临时雨棚搭起来!快快快!”
水泡眼男暗骂了一声“晦气”,松开了凌未。
凌未抬起的手悄无声息放下,她垂下眼皮,安静地扮演一只被衔入狼口的羊羔,弱小,无害,毫无威胁。
水泡眼男扫兴极了:“这时候下什么黑雨?”
正过来催促他的同伴,听到这话,笑骂道:“你本事这么大,还能管黑雨什么时候下?怎么,耽误你什么人生大事了?”
同伴探头一看:“哟,换口味了啊?”
水泡眼男意犹未尽地摩挲着手指:“你不知道,这个小娘皮长得太好看了,细皮嫩肉的,胳膊都软得离谱,走走走,先去运货,晚上我叫上你一起啊,哈哈哈哈……”
凌未垂下的眼眸内,一抹冷光闪过。
她回忆了一下这里人配枪的位置,大腿外侧,很好抢,她可以瞬间完成反杀。难点不在于这些人,而是这里的环境。
她完全陌生的环境。
灰黄色的天空与大地,仿佛一口巨大的井一样的集中营。
密集封闭的电网、厚重的石门、可以飞行的车,以及让看守都如临大敌的黑雨……这些才是真正的难点所在。
凌未如同一个迷失在陌生国度里的人,到处都是未知且危险的存在,她却有一个高难度目标。
——逃出集中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