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树将一切尽收眼底,哪怕我未曾朝她呈现的歇斯底里也暴露无遗。她对我不真实的一面了如指掌,惹得我对她愈发怀疑。

    站不住脚的借口下,我赞同是那棵树给宅子带来了无法消灭的病菌。那些树枝上的黑点像虫子一样即将挤出。无声落地的眼泪戳破我自己的自私。世故、自恋的人成不了痴情种,我只能制止自己向下游憩。对于她代替少爷来接送我的日子守口如瓶,我愿意继续保持神秘。

    并不是每一个犯的错的人都会受罚。我重新看了树所在的地方,她被埋进了坑里。树挪死,人挪活。奄奄一息的伯爵还在床上,等待着将要来临的谬误,以一个生命换另外一个生命。我向她们断言的真相持续困扰着我,让我悲痛难抑。我不确认自己的意图,只是觉得或许断在这里大家都会皆大欢喜,喜欢上开放的结局。

    伯爵的身体太差,瘫在了床上。他让我想起剧团里面那光秃秃笨重的墙。哈,那块难看的贴纸布景用了没多久就会被换掉。

    那些平不了的账单是伯爵焦头烂额垮了身体元凶,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少爷不再提起我的事,他尽力不去思索。遑论后悔了,那些欠别人的债纯粹出于他自身的愚蠢。他再次发病,除了父亲的事情其余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嘴上说祝您的父亲早日康复,心里却嗤笑他等迟来的健康还是下辈子吧。

    少爷接受不了父亲即将离去,跪在床边要哭丧。还未哭出一句,我便悄悄捂住他哭泣的嘴。我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可这样子的一个人在他父亲的食物上做一点手脚,伯爵便瞎了眼。我并未有好心去告诉他这件事,而是凑到他耳边提醒他,最好轻轻闭上嘴,让他父亲安静地去。我无视伯爵抽动的手指,没有人比我更懂他想见少爷、想听他儿子声音的心境。

    我孝顺地满足他,让他的儿子把带有毒的汤药一口口滋润父亲的嘴唇,享受一把不可言说的天伦之乐,直到伯爵陷入谵妄。

    帮他早日脱离痛苦如何?

    哈哈哈,戏剧性的讽刺!他们都以为对方不爱自己。我匆匆退场,得知了他用自己的去世抹掉了那些债,甚至为他儿子撑起了另外一面墙,心里难得对一个男人越发敬重。

    可我不需要他,这个家也不需要他。生与死轮流交替,少爷看完他后的即日,他便在床上悄然去世。伯爵一死,少爷立刻花钱建了个马场。眼球震颤,呼吸不稳顿时好了。看吧,世界上真的有神医,所有的病都被治愈。

    少爷已经不屑理会我的神经质。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隔阂加深,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要是他和我离婚也情有可原,说明我们现在的关系都快要到头了。

    我提出条件。少爷否认我的付出和扶持宣示对产业管理的主权。我用梳子慢慢捋顺自己的头发,镜子之中的面色两次阴沉。他坐在地上,毫无动身之意。苍白无力的开场白,未得到任何回应。他指着我的胸膛说,他早就看穿了,秘密藏于其中,我才是我们之间最不诚实的人。

    少爷在宅子里布置起舞台,想学我融入角色,从痛苦里逃逸。此举动骤起周围人的同情,他们劝他不要伤心了。世界上伤心的人那么多,可谁能把这份同情传递给更需要的人。

    寒光一闪,那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尖刀,最适合扎入无耻的胸膛。我说过了我会一点魔术,能把鲜花变成鸽子。也能凭空变出解药。扮演坏人的侍从手偏了一寸,让少爷逃过一劫。

    他惊魂未定,为此责罚了许多人。连远在其他城市的我也被叫了回去。回去的第一个晚上。我梦见树说,她知道怎么做,她要我帮帮她。

    醒来后,我看向窗外,原来是树的位置上一片长出的新叶压在我心头,如此刺痛。树的爱置于秤砣之上,沉甸甸的心脏的重量比不过轻飘飘的叶子的价值,我因此而死。

    我早就不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让风暴再沉淀一下吧。人们唤我明日黄花,娱人耳目。说我创造的东西是基本上过于老土的搞笑,所言有些夸大其词。去当写着情歌的浪荡儿成为书上的一个样本还不会错。每一句抨击都将转化为我斗志的燃料,重新熔铸自我。

    少爷觉得必定是我做的,终于放出了心底的凶兽,以低能称呼,骂我不得善终。随意臆测我的生活,所言颠覆了时间的线性,自己都不相信。他敦促我打开话匣。这让过去指望那些人的我,是多么的愚蠢呵。毋庸赘言,我的后面长出藤蔓,几句话就叫他哑口无言。他之前看见的所有怪物都真实存在,精神病并不过是十足的幌子。

    他说不出话了。他把脸藏在了手后,上半身开始下落,手却神奇地停留在原地,整个人变成了泪珠的形状,摇摇欲坠。无声的鞭子责咎他。他跪下来求我,双膝着地想要爬到我脚边,见我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我又成了神,他心里想象的神。

    他又在离我一寸的距离止住了手脚,身体软瘫陷入恍惚,伏地而哭:

    他不想死啊。

    求我救救他。

    让他脱离这个…

    怪物!

    怪物!

    怪物啊!

    可是我已好久不被期望。

    我只知道,每个人都不想死!

    谁愿意呢?

    我关上门,任由他同往常一样在里面毫无胆量地哭泣着。从绷紧的脚背到跳动的眼皮,一点点击碎我的女神形象。我在窗户那儿看外边春芽复发,万物蓬勃驱散冬气。我好像嗅着了吞噬的血腥味,仿佛听见了拖动东西的响声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筹备已久的演出拉开帷幕。最后出来的那个有着冰冷的死人般的呼吸。看见来人的第一眼,我被眩晕攫住,好像吃了某种臭名昭著的毒蘑菇。色彩、架构改变,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副画。我难以诉诸言语。

    他看着我的那一刻,我的犹豫都消失了。属于邪恶的力量溃散。屋顶被狂风的巨人掀开了,外头雨滴没了阻拦渗入我心,那生命的尽头是狂欢。狂欢!我们的掌心交叠,相互融合,直到生命线把事业线、爱情线连腰切断,共赴旖旎之旅。

    我说掀开面具看看,他便照做了。树枝填塞皮肤,醒目异常。我屏气凝神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哦,不,应该被称之为树。叶子拿出了全部脉络,细枝末节一模一样。我喜极而泣,我的疯癫终于不再是幻想了。

    她被给予了新的化身。爱欲的呢喃中,我听清了和自己相拥的是位有血有肉之人。我自命快乐。我喜欢奇特树,喜欢到发疯。想想啊,多大的魅力才能让一个吃人的怪物主动拔去自己的爪牙以示安全,忠心耿耿披上人皮作出永恒牺牲。

    屋内的人无声无息地离去,无人挂念。魔咒缠上剩下的所有人。他们都得了病,却想要拿火烧死我。必是叫我不再抵赖、胡搅蛮缠。纯粹的感情不能拯救我,敏捷的身手才是。摇摇欲坠的房子最终还是塌了下来,树的枝干撑在我的头顶上像一把伞相当稳固、非常安全。

    诸多一心求死的人汗毛竖起,于那藏污纳垢之地,厌倦了爱抚,盼望有人作伴,听不懂被害亡灵的嘘息,四处乱跑。扪心自问我无愧于他们。但那次真的对不住了。

    向神祈求怜悯,混乱的絮语颠倒一昼夜。我听见了,哈哈,他们曾经想都同月亮睡觉。告别老套冗长的结尾:

    我看见——

    他打开门。

    我看见——

    他搬来了油桶泼在地上。

    我看见——

    他解脱般笑着,点燃了火。

    我看见,我看见——

    火,火烧起来了!

    火呀!

    旺!

    越来越旺!

    火舌摇曳,结清旧账。看见被火吞并的痛苦长脸,心前是前所未有的安宁。我心满意足地看着百年宅子毁于一旦、尽付烟火中。

    无数的白色蝴蝶从地底钻出飞天而上,形成了天空的眼睛。无人能直视它,懂得它灵魂的深浅。一个眨眼,又粉碎成无数部分,从高空优雅地坠落。灰的白的黑的,我已经分不清是火焰的余晖还是蝴蝶的翅膀。我感觉自己从未见过天,仿佛天生来便是如此,毁灭伴与新生同存。

    那画面刻入了我的记忆,那一刻我的灵感再度复苏。耳朵嗡鸣,恢诡谲怪的幻想塞满了我的脑子,世界在我的脑中像冰一样化掉重组。亲爱的,虽然您可能不相信,但那确实是我出生以来拥有过的最大的快乐。

    第七日,曾经被钉子和木板牢牢封锁的窗户敞开了。生与死国度的交接处,我听到了返回母亲身边的召唤。

    我望着那个身影,已经忘记了她有多久没有降临到我梦里。

    是你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她朝我点点头。

    我没忘记,我的悲伤成河,眼泪盈满眼框不自觉溢出。我曾经笃信自己迟早一天带她脱离苦海。

    再见,妈妈。

    奔向自由吧,我说,我们再也不要见了。哪怕安在我身上的罪名是谋杀未遂、欺诈罪、恶意纵火…我也不会踩上地狱的岩浆。

    到那连主都不愿踏入之地去!

    我会逃离自己不喜欢的生活,作为送自己的鲜花。带着你送给我的那份祝福活下去,会过得很好,如你所愿般的好。

    下次不要借着想给我致命打击的理由来看我了。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有没有人会相信。眼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我说,爱你,妈妈。

    面对命运一大拐点,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把自己剩下的那一笔钱都交于母亲。母亲会去哪呢?我没想过要问。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世界的某个瞬间相遇。亲切的问候是母女间流传世代的回响。

    妈妈呀!

    暖流充斥我的内心,不朽的未来属于我们!相较而言曾经的脆弱,我纵情狂笑。惊惶的浪涛啊,那就由我来承担她的一切。

    可亲的黄金垒出矮矮的坟头。自以为是的忠告也渗进地里分解,未能如愿。睡意难耐,我拥抱极乐世界将树的灵魂和我的灵魂之间开一道小口子,把两部分连接到一块,把那些幼稚的困惑剔除。不用再被不想要的两头踢来踢去。借我一双她的眼睛吧,懵懂到还没看过这个傲慢世界的眼睛。

    她夸我嘴唇饱满,生理上的愉悦无法更改。死处唯一施以援手的人竟然是她。闹到和她断绝往来回头找我的是她。不复年少时的狂妄,帮助我回忆的也是她。此后,每次从白日梦里醒来,我总会欺骗自己。学那鸟雀忘记现实,相信梦里才是我的归宿。

    蝴蝶食梦之前,我也多次像您一样回心转意,但每次回过头都感觉很不是滋味。埋在深处的恶未浮上台面,大地嗡鸣和我说不要否定所有人。可那些人已经将我彻底否认了。

    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当时亲眼看着他们埋下的树真的只有一份恶果吗?不需要同风赛跑,但我已经忘了过去赤着脚在透心凉的水里一定要从水里捞起圆月的理由。树携着我的手沉入众神眠睡之地。

    绝对的静谧中,树跳上天。她要带我奔向月亮。爱的回响穿透我。身体每一分一厘都在起火燃烧。我体验过极乐,却也知她精通此事,尽情感受着自由的余温。痛启我的第二人生去当流浪者的先驱。

    唰…唰唰…

    我睁开眼。河水的冰凉覆盖我的脚背,此间我独自一人。低头注视,我倏然由此懂得,我爱的只有我在水上的影子。

    水面上的愁容不再。晨曦渐上,鱼肚白般的破晓将至。独行的欢喜不长久,流浪的魂灵引不走。翩翩起舞到双腿僵硬如树根般扎根大地。

    为什么我的人生是一连串不断的失去。跑吧,跑到无人之地去。去问问神啊!

    质问祂:

    我是谁?

    你要把我变成谁?

    我是谁!

    我是谁!

    猜猜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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