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大雪，北疆广袤无垠的战场上，冬日的寒风如刀割般的凛冽，卷携起漫天霜雪纷扬，在黄昏如血的余晖中反射出冷冽的寒芒。

    满目苍凉的白，宁静而辽远。

    宁静之下，暗藏血与火的交织。

    未散尽的硝烟与天际相连，阴沉厚重的云层压迫着天空，落下无尽的沉寂压抑。

    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横尸遍野。大片的殷红在冰冷的空气中蜿蜒流淌，温热的血渗入苍白的雪原，在寒风中干涸，血色与雪色相融，妖冶而诡谲。

    凄凉悲壮。

    远处马车的残骸几乎被风雪掩埋，一只苍白的手轻颤着扯下半挂在窗上的破布，羸弱的身影被车前断裂的横木绊了个踉跄，跌出马车，栽倒在车前一具残存着温度的尸体旁，手中紧握的匕首也掉落在地，刀刃上的鲜血溅落一地。

    少女已经力竭，跌在雪地中，身体都在轻轻颤抖，发丝凌乱，白皙的脸和单薄的衣衫都沾染了血迹。

    她不过十三四岁，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龄，那双原本灵动的剪水秋瞳爬上寒霜，充满了麻木、苍白，连仅存的那抹恨意都成了难得的神韵。

    天色渐暗，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回响在寂静的空谷山峦间，声音越来越近，少女单薄的脊背陡然绷紧，捡起地上的匕首用力攥紧。

    北疆战事的捷报火速加急，等传到万里之外的定京城时，这里已是春和景明，满城锦绣繁华。

    还带着寒意的春风挟裹着阵阵暖流长驱南下，御河之上的冰层消融，碧波微漾，浓华初绽。

    皇城御苑，御书房内却是一片寂静肃然。

    北疆的信使两个时辰前刚传来捷报，中书令不敢耽误，即刻入宫面圣。

    “启奏陛下，前线捷报，此次御疆大将军府率军出征，虽成功围剿昭国敌军，仍有余孽逃逸。然此役惨烈，将军府及数万大军皆为国捐躯，请陛下节哀。”

    中书令声音哀切，几名宦官垂头跪地，看不见上头九五之尊的神情。

    须臾，上方威严的声音响起，深沉莫测：“将军府众人皆无生还？”

    “回陛下，前去北疆的御史来报，御疆大将军及其夫人，包括虞小少将，十万大军皆马革裹尸，只发现了虞将军的独女幸存。”

    如此激烈的围剿，竟然还有活口？一个弱女子是怎样在那样的战况中不被敌军发现保住性命的？

    听上去是不幸中的万幸，却又令人忍不住猜疑。

    宦官们相视一眼，各自神色不明。

    先前陛下一来忌惮御疆大将军虞正功高盖主，二来猜忌他驻边多年，恐与敌国勾结。朝中明里暗里也有结党私营拉踩将军府。

    如今幸存一个孤女，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高位上的君王只微微蹙眉:“虞将军自幼跟随将军府驻守北疆的独女？”

    “是的，回程的御史已将虞小姐平安带回，约莫三五日便可抵达定京。”

    又是一片沉默。

    君王心思难以捉摸，俯首在地的宦官们只试探性叩首:“将军府忠心骁勇，乃我朝社稷之福，还请陛下节哀。”

    御疆大将军数十年驻守北疆，战功累累，深受百姓爱戴，在朝中亦有追随者，如今更是举家以身殉国。

    既是忠心殉国又骁勇善战，若不马革裹尸，加封谥号，举国悼念，恐怕难以权衡前朝，如此狼心狗肺也必定会遭天下人唾弃。

    果不其然，皇帝开口:“虞正战功赫赫，朕感念其为国捐躯，待将军马革裹尸，由朕亲自拟定谥号，举国哀悼。将军府包括将军手下一众得力干将皆有封赏厚葬。”

    “至于虞将军独女……”皇帝语气微顿，“将军府数十年来为我朝平定北疆敌国之乱立下大功，是朕的得力爱将，如今只剩这孩子一人孤苦伶仃，朕实在不忍。”

    “传朕口谕，御史归京后，即刻将虞将军遗女迎接入宫。朕要将她收养入宗室封为公主，册封典礼在一月后的哀悼礼之后举办。”

    众宦官俱惊！

    当朝历史不是没有收养过公主，但都是为了诸如和亲等利益关系，且只过继皇室旁支子女。

    这更不仅仅是简单册封一个公主的名号，是要收养入宗室，这意味着皇帝不在乎她的血脉，皇家的玉蹀中也会有她的名字，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而这其中，不知又会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

    “陛下三思！自古皇族以血脉为重，收养朝臣之女史无前例，有违列祖列宗的规定！”宦官齐齐跪下叩首。

    然而皇帝一开口，竟是已经拍板定夺下来：“朕心意已决。虞将军举家性命奉献社稷，朕善待他的遗女，给一个公主的名号又有何不可？”

    宦官还要再劝，龙椅上的皇帝将手中的折子随手扔到桌案上，摆了摆手:“朕稍后就让人拟旨，今日就这样，散了吧。”

    目送着皇帝远去，宦官才敢起身，这群在皇帝面前忠心为社稷安定献策的老狐狸才露出尾巴。

    尚书令蹙起花白的眉:“陛下不久前尚对将军府存了几分猜忌，如今态度竟转变这么快。”

    一旁的右相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微乱的袍角，满脸不屑:“左右将军府已经倒了，一个小丫头能掀起什么水花？陛下仁慈，怜悯疼爱她些也没什么。”

    这话出口，旁的几人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探究猜忌。

    皇帝子嗣不多，右相的嫡女德妃膝下孕有一女，本该深得圣宠，奈何后宫最得宠的贵妃也有一女，皇帝的宠爱自然就少了德妃母女。

    如今还要多收养个公主，若因着将军府的功绩得皇帝疼爱，贵妃那边的圣宠自然就少了，对德妃无疑是有益的。

    怪不得刚才劝皇帝时就他不出声，打得一手好算盘。

    既不招了皇帝厌烦，德妃那头能得利，何乐而不为呢？

    如今朝中私下结党营私，与之挂钩的后宫也是勾心斗角不断。

    这种情况下，倒了一个将军府，又收养了一个公主，前朝后宫纷争再起，那位处在风暴中心的孤女，不说前途坎坷，连能不能活着享受荣华富贵都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