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乍现,几座清雅而华贵的画舫劈开江面,朝不远处蒙在薄雾中的岛屿前缓缓行进。
霁薇站在望江台上凭栏而立,仰面感受起清风拂面的凉爽之意。
船只各处皆有两名士兵守护,戒备森严。
而自昨夜起,霁薇便跟着那位富贵公子,毫无阻碍地登上了跟随太子的画舫。
那少年浑身散发着贵气,即便不言明身份,霁薇也猜得到他的出身必定高贵不凡。
但他并未询问自己的身份,而霁薇也无意主动提及。于是,两人就这般默契地都不去深究,她也权当是段巧遇。
既能毫不费力的登岛,又能满足她远远瞧上太子一眼的意愿。
所以,饶是那小公子话多又意味明显,她便也能对此视而不见。
不消片刻,晨光渐暖,驱散了弥漫在水上的雾气,显出前方岛屿繁花似锦的景象。
闻听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霁薇循声而望,便见那小公子的贴身侍卫正朝自己走来。
“……姑娘,船只即将靠岸,公子让我来传达给你一声,他要随着众位官员一同上岛,恐怕一时半刻陪不了姑娘了。”高鸿的语气带着几分僵硬。
霁薇了然颔首:“好,我知道了。也请你们放心,我会跟在人群之中,绝不会冲撞到贵人。”
高鸿微微松了口气,拱手道:“如此便好。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等定当尽力周全。”
“多谢。”
高鸿见她态度温和,也不再多言,拱手一辑后转身离去。霁薇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暗自思忖。
那少年身份尊贵,行事却颇为乖张随性,身边的人确实需要更加谨慎小心些。
“殿下,都安排妥当了。”
画舫深处,高鸿隔着层层屏风,朝内恭声唤道。
“嗯。”
屏风后身影绰绰的少年心情愉悦地应了一声。
三位婢女围在太子身侧,贴心侍奉着他,其中一位从雕匣内取出一条双流苏黄玉佩正欲为佩戴在他的腰间,谁知太子扫了一眼,眉头微皱,否决道:“太俗。去取那条金流苏玉牌腰挂来。”
“是。”婢女忙躬身应下,转身去取。
高鸿倚在门前,双手环臂,目光扫视着起不远处人头攒动的人群。
荔城五品以上的官员与名声赫赫的三雅居各处掌柜早已在船板上恭候多时,个个神情肃穆,低眉垂首,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众人翘首以盼的太子殿下,此刻仍在为如何装扮才能惊艳四座而犹豫不决。
“不可不可,还是再换上那只玉环云纹金冠更好看些。”
婢女们低眉顺目,心中丝毫不觉烦躁,动作柔而缓地顺着太子的意思,轻手轻脚地忙碌着。
反倒是站在屏风外的高鸿迎着微风,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昨夜游船结束,太子殿下兴致高昂,竟拉着那姑娘一同登上前往长湖岛的画舫。
这也就罢了,可谁知登船后,殿下居然拘着那姑娘扯了半宿的话。
高鸿对此无可奈何,只得守在一旁谨慎提防了一夜。
所幸那姑娘还算识趣,并未追着询问太子殿下的身份。
“高侍卫。”柔声情浅,倏然将高鸿略显疲惫的神情内唤了回来。
他回首看去,原是众人见太子殿下迟迟不来,特意遣来的醇楼主事季依云前来探探情形。
高鸿抿唇轻笑,回道:“殿下此刻正在梳洗,估摸着还需片刻的功夫,季掌柜且告知诸位大人,不必担心。”
季依云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缓和下来:“原来如此,殿下无事便好。”
说话间,屋内蓦然响起一阵玉佩相撞的玎珰之声,二人循声而望,便见一身锦衣玉带,气质俊逸出尘的少年踱步绕开屏风,身侧由三位侍女侍候,款款而来。
季依云的眼睛猝然睁大,惊艳之色毫不掩饰地浮现在面容上。
太子殿下头戴金冠,一袭湖蓝锦袍衬得他皓肤如雪,面如冠玉,袍身以金线暗纹勾勒出云纹图案,典雅而又不失庄重。
肩部与胸部饰有的团龙纹,龙身矫健,威严十足,与云纹相互呼应,而衣袍下摆绣着的海水江崖纹随着他的步子来回晃动,显得波涛汹涌,格外真切。
季依云一时看痴了眼,直到身侧响起高鸿见礼问安的声音,她这才垂首敛眸,忙福礼道:“臣女失礼,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霁晖神情平淡,心底却十分满意方才她眼中流露的惊讶之色。
他端着架势,装作惜字如金的模样,沉稳道:“无妨,季掌柜不必拘礼。”
高鸿顺着他的话,朝季依云道:“画舫将要靠岸,劳烦季掌柜前方带路吧。”
“是。殿下请随我来。”季依云即刻侧身引路,小心翼翼地领着贵人走上船板。
金冠方一露首,便被曦光照耀,等待已久的诸位官员旋即俯身跪地,异口同声道:“微臣拜见殿下。”
船板对侧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跪拜声,引得官阶不够的几位官员纷纷抻头张望,那些洒扫仆从更是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探出脑袋,想要一探究竟。
而独自站在望江台的霁薇目光越过一众人群,赫然落在那只云纹金冠之上。
人头攒动,只凭借肉眼,她实难窥探到被恭维在前的太子。
虽看不真切,但她倒是隐隐约约丈量出了那孩子的身形。
少年身形挺括,修篁玉立,站在众人面前,身形隐于人潮之中,面容难以辨清。只见他信手一挥,看似是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几分从容自若,仿佛这世间万物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质。
霁薇不自觉地昂首些许,不禁生出几分骄傲。
江水悠悠,画舫靠岸后,一众官员侍从浩浩荡荡地下了船。
霁薇跟在末尾的人群之中,同旁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岛上风光。
长湖岛坐落于淮江河的东部,四面环水,岛上土壤因江水的滋养而终年湿润,肥沃无比。正因如此,三雅居特意在岛岸铺满光滑的鹅卵石,既美观又便于行动,令岛屿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雅致。
众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漫步,不时可见小径两侧生长着冠似荆棘的灌丛,形态虽尖锐可怖,但身处在这座清幽小岛上,众人只觉稀奇有趣。
掠过灌丛,再往深处,便见数百棵高耸巍峨的离枝果树肆意生长,披针形的叶片边缘光滑,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江风轻拂,枝叶沙沙作响,卷起一抹清甜朝众人袭去。
“好香的味道。”有人不禁轻声感慨道。
季依云躬身在前,一步步引着太子往树林更深处走去。
她面上虽平静无波,但越接近内里,她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
“苍天保佑,只求这短短时日能够平安顺遂的度过。”她攥紧垂在袖间的手掌,心下不停地祈祷着。
而走在末尾的霁薇脚步故意放慢,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人群。
她穿行在林木之间,小心谨慎地提防着太子周遭的侍从,衣襟内的滚烫令她的步子愈发地快。
自上岛后不久,她脖颈处悬挂的无字木牌便隐隐发烫,随着她一步步深入树林,靠近到百棵树丛,这种灼热之感转瞬间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炙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木牌中剧烈燃烧,直欲将她的肌肤灼穿。
她疾步向前,不多时便已越过闲庭漫步的众人,率先来到岛屿深处的那棵参天巨木之下。
霁薇旋即解下衣襟内滚烫的桃木木牌,可饶是隔着层层衣料,她胸前的肌肤仍然不可避免地烫破了皮。
趁着此刻人迹寥寥,并未有人注意到她,霁薇向更深的地方躲了躲,随后立即抬手,双指并拢凝结灵力,覆在胸前,试图尽快疗愈自己的伤口。
然而,她的灵力却莫名失去了效用。
南湘最柔软上佳的贴身衣料,此时只要轻轻碰到那破了皮的肌肤,便如同被数百颗银针狠狠扎进,难耐的刺痛顿时令她大汗淋漓。
心脏砰砰直跳,霁薇喘着粗气,一璧加快灵力入体的速度,一璧紧紧拎住无字木牌的绑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字木牌依旧滚烫得吓人,而无论她投注在体内多少灵力,胸前的伤口丝毫没有愈合之相。
眼看季依云引着太子一干人等走得越来越近,霁薇紧咬着唇,心下一横,猛地封住触觉,发颤的手着急忙慌地从乾坤袋中翻出灵药,三下五除地糊在了身上。
为了掩盖住肌肤上的异味,霁薇只得蹙着眉头将衣物裹得更紧。
现在,她心底最为要紧之事,也从远远看上太子一眼转变为查明无字木牌异样的原因。
这般想着,她随即起身,正欲感应起引动无字木牌异样的所在时,季依云的声音却蓦然从远处传来。
“殿下,前方便是发现离枝果起源的古树之地。”
霁薇再次身形极快地躲进林木间。
眼下她触觉紧闭,其余的四感就变得更加敏锐。
林外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十数种不同的香薰味道在清甜荔枝的掩盖下接憧而至。
可其中最近且最浓烈的,恰好是她昨日闻了一夜的琥珀沉香。
“一棵常青树,繁荣整座岛,真是件稀罕事。”
躲在树后的霁薇心脏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这声音……
她略显犹疑地转首望去,一双琥珀圆眸瞬间被惊讶填满。
只见季依云身侧,众官员身前,昨夜缠着她彻夜闲谈的少年,此刻正赫然站立在两方中央。
湖蓝锦袍华贵典雅,所着配饰奢华而低调。
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青稚少年浑身散发的龙章凤姿之气。
霁薇眸色怔愣地远远望着他,指尖不自觉地扣进了陈年树皮。
“他、他是……”
她满面错愕,直到远处少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分难以察觉的桀骜本色,答案便从霁薇脑中轰然炸响。
原来昨夜的风流少年,竟是她所期待见到的太子殿下。
原来……他竟是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