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火烛

    却见凌冽寒气劈击过去的同时,在一朝爆发的刺目寒光下,映出无数道殷红如血的火影,直闪霁薇的眼睛!

    原本空寂寥寥的身后,不知何时,居然在洞穴内凭空出现了许许多多、红白交替的火烛!

    剑意裹挟着寒光高悬半空,久而不散,在防备的同时,也为霁薇照亮了眼前情形。

    那层层叠叠的火烛非但未受到剑气影响,反倒安逸地随风摇曳,平静的不能再平静。

    打眼望去,只觉像是在供奉什么,却又像在祭奠何物。

    剑柄被紧攥手心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霁薇的视线顺着看似凌乱的蜡烛群向前望去,便捕捉到那躲藏在高低不一的火烛内,有几块似是木头的影子。

    看其形貌,好像一棵不算大的木头,被紧赶慢赶、勉强削出来的几只牌匾。

    幽风卷起,火烛红光摇摇欲坠,映出了其中一块牌匾上似有刻字的迹象。

    霁薇负剑而立,苍白如纸的面容因心中掀起的情绪而现出淡淡的红润,浑身绽开的皮肉随着内里灵根的苏醒,只在眨眼间便修复如初,迅速净去了她满身的污血,就连零碎衣物也随之恢复了原本的完整。

    总算是有了常人该有的模样。

    她长身玉立,抬起并未握剑的左手仔细瞧了眼,心底却陡然生出另一种异样。

    “……幻境?”

    看着摆在眼前的细嫩肌肤,以及洁净规整的衣裙,哪里还能透过这般完美的表象下,瞧出方才的狼藉血腥、皮开肉绽的样子?

    洞中虽暗无天日,不知时间,但就按霁薇当时所受之伤,即便是灵丹妙药加上灵力的疗愈,也不断会如过往云烟般恢复得这么快。

    而霁薇更是没有在光线充足的岩壁上,看到任何遗留下来的血迹!

    可天雷劈击在身,如同烈火燃烧,化成密密麻麻的蠹虫撕咬皮肉的痛苦如此真实,又岂会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往昔所学所闻的无数画面,记忆宛若碎片飞速旋转,最终被她死死攥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

    能将天雷随意驱使,轻而易举的引进幻境之中,筑起既隐蔽又坚不可摧的道法,这世间,唯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那便是最先飞升渡劫,以天地灵气化为肉身的……

    白郦上神!

    霁薇的眼眸在寒光与火烛的相衬下,微不可察的颤抖了几分。

    但很快,她又松开了紧抿的唇畔,目光转瞬变得冷冽如冰。

    神君为何突然如此待她,她无从得知。

    可她却知眼下,弥漫在这里的气息,竟是与她纠缠相斗、几近熟悉的复制阵法如出一辙!

    霁薇刚要平复下来的怒意再度被眼底的火星点燃。

    那幕后之人遭受了她念力化成的蠹虫反噬,必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一次布下这么一道隐蔽坚固的结界。

    除非是那人不要命了,不惜耗尽自己的全部修为,致死都要将她困死在这里,让她永远无法逃脱。

    要么,便是这里每一处都近乎完美的阵法与结界,是早在她坠落此处之前,就已精心布下的。

    甚至这一切的布局可以追溯到更早。

    从她踏入叶岭村的那一刻起,所有细节与安排经过无数次的推演与加固,只为了让她毫无察觉地踏入这个早已设好的陷阱。

    “呵,就这么大费周章的算计我么?”

    霁薇唇角一牵,冷嗤道。

    “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刻意安排,我不在乎。但既已将我引入局中,那可别怪我处处都会坏了你的好事!”

    猝尔!

    游荡在四周的阴风像决堤洪水般顷刻涌入,卷起阵阵嘶哑尖叫,呼啸着从剑光未及之处猛地扑向霁薇的面门!

    似是对她方才的话极其不满。

    但卷风气焰刚起,正待肆意蔓延之际,几张染血符纸如闪电般势如破竹地迅速飞出,带着隐约的血光,瞬间贴在了四周石壁上。

    方一触及,其符上鲜血便化作细细水丝,轰然间牢牢地嵌入石壁结界当中,强行逆转成另一道无形屏障。

    风势顿时被堵在石壁内进退两难,原本嚣张刺耳的呼啸声刹那间蔫儿了下去,变得哼哼唧唧,像是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家犬,委屈又不甘地在石壁内徘徊。

    符纸落,无论那些阴风如何挣扎,却只能换来更加微弱的呜咽声。

    霁薇拭去额角汗水,神色故作轻松地将咬破的指尖放在唇畔随意一擦,其上伤口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恢复如初。

    她随即长袖一挥,青霜顺势乖巧地回到引剑环内。

    少了扰人的风势,地上摆放的数只红白火烛顿时安宁下来。

    蜡油依着火焰,缓缓从烛身流淌落到冰凉的石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块块蜡垢。

    霁薇盯着地上层层叠叠、毫无排序的火烛,凝神观察了好一阵,而后抬步向前。

    随着白靴移动,越来越靠近烛群,那隐藏在红白之间的陈年朽木也逐渐清晰起来。

    就在霁薇拧着眉头,想去拿起距离最近的那块牌匾时,一块极其坚硬的东西突然硌到了她的脚心。

    踏出半步的靴子撤离开来,她敛眸望去,却见一颗样纹精巧,成色净透的陶瓷圆珠静静地躺在地上。

    “凝月珠?”

    霁薇捡起那颗珠子,捏在指尖来回瞧了一番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云洄送她的这颗珠子尚算坚硬,并未被踩出任何裂痕。

    只是……

    暗自庆幸时,她的余光突然瞥见地上有几只宛如一滩烂泥般毫不成型的蜡烛。

    她俯身去看便隐约能窥出几道指节纹路。

    似乎是被人强行捏出来的。

    “呃。”霁薇无声地抿起唇角,挠了两下鼻子。

    好像是刚刚躺在这里的自己干的……

    “原来就是你硌到了我的腰啊。”她捏着瓷珠,躲在“挠痒”的指尖背后,尴尬地笑了笑。

    有了这节插曲,霁薇的心情显然比方才要松快许多。

    而玩笑过后,她便将珠子妥帖的收进乾坤袋中,还不忘伸手戳了戳在里面沉睡的馒头。

    她自红白火烛前站起身子,张手一抓,躲藏在内的陈年朽木霎时间便飞进她的掌心。

    朽木深暗,一瞧便知在此地阴暗之处待了许久,表面早已被风侵蚀到只剩斑驳的痕迹,就连牌匾上雕琢的字体也近乎风化,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叫人难以辨认出究竟写了什么。

    霁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牌匾,带起一阵细微的灰尘,试图辨认出这些字迹。

    然而即便是她用了灵力术法,却依然无法看清牌匾上的内容。

    于是她只得再次招来另一块牌匾,凝神细查。

    可这一次,仍是辨不出任何字样。

    霁薇看着手中的两块陈年朽木,心下正纳闷不知如何破解之时,一抹阴冷刺骨的凄清感忽地爬上她的脊背、直冲头颅!

    可就在身体感知到幽冷的同时,源于心脉处的灵根骤然在她周身升起一层保护屏障!

    泛着浅蓝的灵气顿时自她肌肤涌出,化作数只仿佛萤虫般的模样,在身后散落出星星点点的灰色颗粒。

    刺骨的凄清感只在刹那便被融融暖意驱离体内,被取而代之。

    霁薇感受着游走在四肢脉络内的温暖,拧紧的眉宇渐渐松动,倏而抬手覆在心口。

    她看着周遭被灵气扔出来的、近乎颗粒般的东西,心下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瞬间屏息凝神,转头就将丹田内的灵力全部汇聚在双目之间。

    盈盈灵气散着幽幽光芒,在眼皮掀动的刹那,便把那双琥珀瞳孔浸染成冰清玉洁般透丽的淡蓝色。

    灵目一朝打开,那些原本躲藏、隐匿在暗处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部涌入霁薇的视野!

    然而在看清的瞬间,她的呼吸猝尔停滞。

    源于身体本能的悚然感攀袭一切感知,掀起层层鸡皮疙瘩,直叫她头皮发麻。

    即便是她自认为见识颇多,但在眼下,百般复杂的情绪就如荆棘藤蔓一样紧紧缠住她的心脏,被逼迫的怔愣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刻,无数文字通过幻想充斥在她脑海中构建的景象,就这样不遮不挡、不留一丝反应机会地凭空出现在眼前,霁薇直觉浑身上下乱麻如刀。

    她的身体不自控地僵直,一瞬不眨的瞳孔被那东西撕得生疼——

    因为此时她所看到的,正是那些在古籍誊写、听人口述便能闻之色变的恶灵!

    视线所及,只见整座石洞上空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仿佛被一团团浓稠的墨汁笼罩,深不见底,就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而沉重。

    带着无穷无尽怨念与恶意的恶灵毫无目的地到处冲撞、

    所及之处,只在每一次狠厉的撞击下,陡然发出毛骨悚然的嘶鸣声响,直叫人汗毛倒竖。

    死气沉沉的低喃声宛若从深渊传来,又似是腐朽木门在寒风中吹出的嘎吱声,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沙哑,无数个生前不得安稳、死后不得安息的灵魂在此间黑暗中,交织出千百倍的痛苦与愤怒。

    这些声音通过灵目在石洞中回荡,化作数道无形利刃,争先恐后地刺入霁薇的耳膜,直击她的魂魄深处,迫使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

    朽木牌匾猝尔脱手坠落,发出一道闷响。

    心跳如鼓的触感不断传进抵住胸口的掌心,霁薇双目圆瞪,在那团团旋绕的黑气里,渐渐明白过来。

    往常只有修真者主动扭转灵根,调用灵力,而灵根自主调转的情况都极为罕见。

    唯有遇到足以危急性命,被逼迫到生死攸关的绝境时,灵根才会主动出击,竭力自救。

    虽然她与常人不同,但在翠鸣寒玉的加持下,体内的异样也早已被压制。

    然而此刻,这股阴邪的力量太过强大,竟生生触动了她体内灵根的本能反应!

    而且,盘旋在这里的恶灵,是远比冥界幽冥河内的怨灵还要凶猛百倍的存在!

    若非她有所察觉,及时打开灵目,不然便是瞎子摸黑,倘或一不小心触动到了哪里,吸引过来这些恶灵的注意力,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不仅会死于非命,恐怕连魂魄都落得个七零八碎的下场。

    视线从头顶收回,霁薇转而看向眼前凌乱交叠的红白火烛。

    想来藏在烛群中的这些朽木牌匾,或许是恶灵们生前所立的墓碑。

    那幕后之人千方百计的在这里布下两道阵法,究竟是为了庇佑一方安宁,还是另有所图?

    霁薇暗自思忖,心中有些动摇,随后便悄然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如今她看不明墓碑上的刻字,窥不出躲在幕后那人的用意,就只能见招拆招,从洞穴内部下手。

    于是她再次拾起掉落脚边的陈年朽木,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墓碑刻纹。

    点点萤光渡进暗木当中的同时,一股似有若无地潮湿发霉的气味于无形间涌进霁薇的嗅觉。

    不过片刻,她旋即轻掐指节,顺势将那抹幽微的气息变幻成一条细线,依着灵力的托举,只在眨眼间便悄无声息地没入头顶那厚重的黑团里。

    而她的感知,被灵识全部包裹住的刹那便比以往清晰了十倍有余。

    霁薇即刻闭目凝神,仔细探查其中与这道气息相同的存在。

    卷着腥膻腐烂的酸臭味突然袭面而来,就像是屠夫杀戮后随意撇弃的内脏,在长时间的堆积曝晒下所散发出来的味道,极其浓烈又刺鼻。

    霁薇的眉头紧紧拧成川字,但她的感知依旧隐藏在那道墓碑气息下,见缝插针地在拥挤不堪的空间里艰难穿梭。

    无数的恶灵彼此排挤,却又难舍难分,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压迫,不得不纠缠在一起。

    四周回荡着密密匝匝的低语声,嘈杂而混乱。

    但在此刻,霁薇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声音里是否还藏有其他线索。

    只因她的感知在恶灵那阴冷的气息中长久的盘旋围绕,如同潮水般不断侵蚀着她,使得她的意识变得越发低迷。

    倘若再不立刻撤出,她的灵识将彻底被吞噬!

    可是她还尚未找到那抹与之相同的气息!

    细密如丝的汗珠浸出肌肤,再度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随着意识的逐渐迷离,霁薇的身躯便越发高热起来,整颗心脏随着体温的高声骤然砰砰作响。

    饶是如此,她却仍是不愿收回灵识。

    就在她几近固执的与自己的身躯僵持不下之际,一道浓烈的灼烧感竟毫无征兆地忽然从她的衣襟内涌出。

    胸前肌肤隔着两层衣料再度传来十分熟悉的滚烫,顿时令心悸不已的霁薇呼吸止住,将她游离在外的灵识猛地拽了回来!

    “呃!”

    感知毫无防备地就这样硬生生拽回体内,根本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眩晕感紧随而来,仿佛被石锤重击,令她的身躯瞬间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倒下去。

    扑通!

    猛烈风势伴随几声闷响轰然掀起,眨眼间便拂灭洞内数只火烛。

    光芒暗淡些许,霁薇浑身乏力,任由自己就这样倒在烛群边缘,唯一的反应便只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胸前那抹滚烫仍未消退,宛如擂鼓般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自己的感知,最终逼得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将手伸进衣襟。

    却只拿出一只裂痕满满的桃木牌。

    ……是无字木牌!

    霁薇眯起稍显迷离的眼眸仔细一看,脑中倏然被阵清风划过,驱散了她所有的沉闷与茫然。

    她登时撑起半边身子,将木牌往光亮充足的地方伸了伸。

    不消片刻,便见那数道裂痕如变戏法般缓慢移动,最终化作了两个字——

    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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