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李镇宇伸手示意申度贤坐在面前的椅子上，自己绕过桌子坐在她的对面，翻找出记录本。
“内，谢谢。”
申度贤微微颔首，木然坐下。
“不必紧张，你把我当做朋友或者倾诉的伙伴就好，”李镇宇轻轻打开笔盖，朝面前的人和善一笑，缓解当下有些僵硬的气氛，“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呀，听你丈夫说的吗？”
那天，警队接到申度贤的求救电话后紧急出警赶到公园。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名男子也急匆匆赶来，自称是申度贤的丈夫，李镇宇和他有简单的接触和交流，但是貌似并没有说自己姓李。
那天出警，由于只是溺水救人，并不是涉及什么别的犯罪之类的严重情形，一大两小抢救成功送往医院后，警方简单记录了一下便离开了。
“阿尼，我……抱歉、实在抱歉。”申度贤的声线有些颤抖。她试图开口讲述，但是大脑像被重击过一样始终嗡嗡作响，哽咽着无法说下去。
“没关系、没关系的，不着急，慢慢来，你先缓缓。”李镇宇轻声安慰她。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脸上素净，不施粉黛，似乎是受了惊吓，唇色苍白几乎和脸融为一体。
从业这么多年，他见过的处于恐惧时的面孔数不胜数，有人崩溃得流泪不止、两眼空洞无神。他们有的失去家人，有的失去钱财……
因此他对申度贤的表现并不感到奇怪，也很能理解她的不知所措。
内，深呼吸，申度贤，你可以的。
呼气。
吸气。
呼气。
吸气……
平稳了大约三分钟，她在心里默默快速捋了捋思绪，坐直身子，抬起头，眼里坚定了些许。
“感觉好点了？”
李镇宇在她低头思索的时候起身接了两杯水，看到她抬头——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
他俯着身，将其中一杯水轻轻递到申度贤面前的桌上。
“不急，先喝点水。”
“内，谢谢。”
“客气了。”
申度贤顺着他的好意捧起杯子抿了两口，李镇宇重新拾起笔，在本上唰唰两笔老练地写下记录日期和一些其他固定的常规内容。
“我从医院醒来后被诊断为记忆错乱的选择性失忆症，过往所有关于我身边人的回忆全都遗忘了……”
这些话一字一句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她一脸平静，泰然自若得像是在描述别人的经历而不是自己的。
巨大的谜团像浓雾一样困着她，但是总有股强大的力支撑着她好让她没有倒下。
也许是求生的意志力，也许是所爱之人的召唤……
李镇宇在写字的空隙里时不时瞥两眼关注申度贤的状态，看到她镇定沉着的模样，眼里一丝惊讶闪过。
“记忆错乱的选择性失忆症……内，可以详细说说吗？”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伴随着李镇宇温和依旧的疑问。
“内，听起来可能会有些奇怪……”
“阿尼，不奇怪的，我相信你的话，你尽管说好了，不用顾忌什么。”
申度贤松了口气，开始缓缓讲述自己失忆症状的大致情况——只要是与人相处的回忆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错认自己的丈夫李洙赫为电视剧《某天，灭亡走进我家门》的男二车主益。
尽管她的确靠kkt上的聊天记录和ins以及其他社交媒体软件上的留痕知晓了自己的很多回忆，但是她仅仅是重新认识了自己——就像是认识了一个曾经陌生的人。
仅此而已。
似乎根本谈不上是找回记忆……
她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变得空洞，越来越低，还带有些许颤抖。
我也许应该流泪。
她鼻头一酸。
但是只有哽咽的声音和发堵的鼻子证明了她的情绪波动。
她哭不出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度贤，刚才你说的情况我目前大致了解了，我能感受到你在得知自己失忆后的恐惧和迷茫。没关系，深呼吸，放松。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太舒服，我们的沟通可以随时终止，不要勉强自己。”
作为一名数年来在岗位上兢兢业业的警员，李镇宇还储备了一些心理学相关的知识，在和求助者沟通时可以稳定对方情绪，让沟通或是笔录顺利进行。
申度贤摇了摇头。
她现在心里有众多疑点，因此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好不容易有的线索。她稳了稳神，收回思绪，想起此番前来的真正原因和目的，和李警官表达自己还可以继续说下去。
李镇宇点头微微一笑，示意她继续说，洗耳恭听。
“出院之后的日子，我每天早上都会从梦中惊醒，但是无一例外梦的内容全部遗忘了，”申度贤眉头蹙起，“再次晕倒后出院，也就是前几天，一切恢复正常，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出现头疼的情况。然而，就在昨晚，我又做了一个梦。”
“内，昨晚又做了梦……”李镇宇边听边记录关键词，“这次醒来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错，这次梦的内容我几乎全部记住了，甚至一些细节，其中就包括李警官您的面孔，在我的梦里清晰地呈现了，而且我清楚听到了您的声音。”
李镇宇握着笔写记录的手一顿，面露惊讶之色：“所以你能够认出我，是因为这个梦？”
“内。”
“咔”，笔盖被合上，李镇宇向后一靠，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
“不瞒你说，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说你记住了梦的内容？”
“内，至少现在我几乎完整地可以说出来。”她不敢保证再晚一些还会不会忘记，在坐出租车来警局的路上一直在不停复盘——好让更多的细节不被遗忘和遗漏。
“内、内……”
“李警官，我猜想我梦里的内容和我那天救人事件有关。”
“内，我也有同样的预感，”李镇宇连连点头，眉头拧成川字，“你可以尽量完整地讲述一下你的梦吗？”
两人的想法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