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来花园虽然只是半个月前的事，范舟却感觉恍若隔世。

    因为那时他还是一只会被木桩打得四处逃窜的柔弱小狐狸，而现在，他可是一只可以同时打五个木桩的强壮大狐狸了！

    范舟主动请缨要自己下来走。

    “好吧，不要跑远了哦。”惊澜仙尊依依不舍地抱了抱，才把范舟放地上。

    “徒儿牵着师尊的手，就不会跑远！”范舟一落地就变成人形，凑过去碰惊澜仙尊垂下的手掌。

    惊澜仙尊看着范舟伸过来的小手虚虚地拉祂，轻笑一下，反手回握住攥紧了他，说道：“好啊，师尊一定牵得紧紧的，不让我宝贝跑远了。”

    范舟眯起眼嘿嘿一笑，由惊澜仙尊牵着，抬头挺胸地大步走进花园。

    他跨出两步，惊澜仙尊才慢悠悠地迈开大长腿，向前半步，跟上短腿小狐狸。

    范舟对花园的一切都感到非常新奇，走走停停到处看，十米长的路都被他用了半个时辰才走完，蹲在一棵草旁边都能看上半天，再指着草转头问惊澜仙尊这是什么，懵懵懂懂地又摄入了大量的植物学知识。

    惊澜仙尊对范舟展现出了一如既往的耐心，不管范舟要在什么无聊的事物面前停下脚步，祂都乐意奉陪。

    认真观察思考的范舟可比那些花啊草啊什么的有趣多了，惊澜仙尊幽幽地盯着范舟的背影，不知不觉勾起嘴角。

    真可爱。

    在范舟又一次站起身，紧接着在距离这朵刚观察完的花旁边不足十厘米的另一种植物面前蹲下开始新一轮观察，惊澜仙尊忍不住问道：“宝贝，你都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看草草。”范舟说，“这根草草和其他草草不一样，它的叶子和根茎是长成这样的。”范舟挥着手指对师尊比划。

    “确实是不同品种的草哦，宝贝观察得真仔细！”惊澜仙尊照例夸赞范舟，介绍了这种草叫细叶芒，到了秋天还会长小花花。“师尊当年布置花园时都没想那么多呢，只是随手抓了一大把种子直接往地上洒，它们自己就长成这样了。”

    “师尊把花园布置得那么漂亮，师尊好厉害！”范舟的注意力成功被惊澜仙尊吸引回祂身上，仰望蹲下依然高大的师尊，眨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师尊是怎么把花园布置得这么好看的呀？”

    “那时啊……那时想着，要布置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这样接宝贝你回来后，就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让你喜欢得不想离开。”惊澜仙尊捏捏范舟的脸，问他，“带你来了，喜欢吗？”

    范舟猛猛点头道：“喜欢！徒儿非常喜欢这里！”

    “喜欢就好。”惊澜仙尊释然地笑了，咽下积攒三百年的思念，“这里是专门为你建造的乐园，它是属于你的，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惊澜仙尊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别忘了花园藏宝游戏，找齐散落在花园里的小狐狸，可以找师尊兑奖哦。”

    范舟的耳朵竖起来，恍然大悟：“对哦！徒儿还想来找小狐狸的，刚刚看花花草草都忘了！”

    “去找吗？”惊澜仙尊的眼神从和范舟对视轻飘飘落到手背上。

    范舟顺着祂的目光移向和惊澜仙尊紧紧牵着的手上，摇头道：“现在不能找，徒儿松手就会和师尊走散了。下次徒儿自己来再仔仔细细找。”

    “去找吧。”惊澜仙尊放开手，“有手环在，宝贝不会迷路的。”

    “……师尊？”范舟没把手收回，仍搭在惊澜仙尊手中，他的直觉莫名感到不安，总觉得要是收回手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师尊的表情没变化，师尊还是一样美美地笑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不管了！总之抱抱师尊就会没事了！范舟往惊澜仙尊怀里一扑，撒娇道：“徒儿今天想和师尊一直在一起！”

    惊澜仙尊的心一紧，沉沉闭眼又睁开，最后还是狠心把范舟往外推了推，嘴巴与精神分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地说道：“宝贝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出去探索，和师尊一直在一起宝贝缩在师尊怀里就不能快高长大哦。”

    “去吧。”祂温柔地鼓励着。

    “师尊……”范舟眼眶开始蓄泪，“徒儿不能一直和师尊在一起吗？师尊为什么要让徒儿走？徒儿只想和师尊在一起……”

    “听话，快走。”惊澜仙尊抬手握住范舟脖子，控制着自己不要用力掐下去，“离我远点！”祂压着嗓音吼完这句话，突然就瞬移走了，独留范舟站在花丛中流着泪迷茫。

    “师尊？”范舟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向前跑了几步，哭喊着“师尊不要丢下徒儿”用力拨开那些拦路的植物。之前这条路是死路吗？为什么都被树枝藤蔓围着走不通了？

    他召出金剑，砍断那些缠人的密密麻麻的植物。金剑削铁如泥，无比锋利，砍藤蔓更是不在话下，可范舟挥着它开路时砍着砍着，忽然手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似乎不让他继续砍那些藤蔓，还扯着范舟往外走。

    “为什么？”范舟不解，“你不想让我去找师尊吗？”

    金剑融入范舟体内，不愿再出来成为范舟的助力。

    “我要找师尊，师尊不开心，师尊不对劲，我要去救师尊，不要拦着我！”范舟往藤蔓最密集的区域迈出一步，毫无征兆地晕倒。

    在他倒地前，周围的藤蔓迅速编织出一张网，接住了昏厥的小狐狸。

    一个金色的虚影从范舟身上显现出来，祂的“手掌”按着范舟的印堂，喃喃低语几句，抬头往惊澜仙尊所在地的方向远远看了眼，轻叹一声，又回到范舟体内。

    祂的面容在其他人眼中会变得模糊不清，但若有人可以看清祂的脸，会惊讶地发现——

    ——竟和惊澜仙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只能通过气质的截然相反来分辨这两张极为相似的脸谁是谁。

    惊澜仙尊性格张扬，表情变化丰富，眉毛嘴角附近的肌肉都非常灵活，能配合祂做出嘲讽程度不同的讥笑及各种很细微的能表达祂多姿多彩内心的小表情。

    而金色虚影似乎是面瘫，从出现到消失连眼皮张开的角度都没变过，一直保持着同一副表情，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不好接近。

    “让祂自己冷静，别去刺激祂，以免事态恶化。祂的情绪对你的影响还是太大了。”虚影给范舟传递完这条信息，精疲力尽地猝然消散。

    “……沧星。”这声呢喃散入风中，传到了惊澜仙尊耳边。

    躲起来发疯的惊澜仙尊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暴虐失控的灵力漩涡戛然凝固，随着一滴从蓝色眼睛中流出的泪落地，疯狂凝聚的能量光球分解为千万缕，回馈被惊澜仙尊驱使过的植物们。

    惊澜仙尊抱着膝盖坐在一朵巨大的黄蕊蓝瓣的花底下，背后不远处，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高崖。

    培育笔记第一页——揽幽星。

    揽幽星，草属，喜光，生长在阳光充足的悬崖边。花瓣呈深蓝色，花蕊呈淡黄色，花茎呈蓝绿色，花叶为阔叶形。花序有剧毒，会致幻，无解，不可入药。

    祂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安静地在花朵的阴影下坐着。

    揽幽星吸收了祂过于旺盛的思念情绪，又默默长大了一圈。

    它从惊澜仙尊对范舟浓烈的思念中汲取营养成长，它是由惊澜仙尊培育出的代表思念的花。

    范舟……范舟……我究竟该怎么对待祢？我想不清楚，我讨厌想清楚，祢别让我为难了……祢真讨厌，我恨祢。

    惊澜仙尊很不爽地撅起嘴巴，脸都气得鼓起来。

    “爱”和“恨”都让我变得和认识祢之前不一样了，让我变得“纠结”，不再纯粹，心里会同时有几种互相矛盾的想法，我会分不清楚，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被祢“污染”了。

    我想简单地“喜欢”祢，“讨厌”祢，可我偏偏在“爱”祢“恨”祢。“喜欢”只会让我想“吞噬”祢，把祢留在我的身体里，关住祢，但我竟然……“爱”着祢？

    呵。惊澜仙尊自嘲一声。

    明明只要把祢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够了，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让我爱着，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这样做的后果，我心里反而会更难受？我想留住祢，又想让祢的碎片快快乐乐地长大，借由碎片的学习能力，让祢也学会“爱”这种复杂的情感。

    碎片纯洁得像一张白纸，说实话，他都不像祢了，他比祢可爱多了，他好听我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被欺负哭了也可爱，做什么都可爱，活生生的，抱着也暖暖的。

    我讨厌被祢的碎片迷惑的感觉，掐死他，是不是就不会继续迷惑我了？

    杀意翻涌而上，惊澜仙尊差点维持不住人形，短暂扭曲成了另一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形态。

    但是他能让我感觉到很充实的“满足”，我喜欢那种感觉。

    惊澜仙尊又默默地收回泄露的本体，塞回躯壳里恢复人形。

    我喜欢“爱”祢，我想要“满足”，我想让祢也长出血肉，得到祢自发而生的情感。

    祂想明白了。

    惊澜仙尊把心底叫嚣着要把范舟关一辈子当禁脔的声音打下去，坚定了要放范舟出去历练红尘探索世界的决心。

    我可真是一个好师尊，惊澜仙尊骄傲地抬起下巴。

    惊澜仙尊变幻莫测的心情顿时云开雾散，高兴地哼小曲。

    缠绕成厚重围墙的植物自觉为惊澜仙尊让路，让祂畅通无阻地走到安详睡在网中的小狐狸身边。

    祂弯下腰，抱起呼呼大睡的范舟。

    一缕极其微弱的金光在惊澜仙尊的手刚碰到范舟身体时浮现出来，挠了挠祂的手心，随后消散。

    惊澜仙尊微愣，盯着被金光抚过的位置浅浅一笑。

    范舟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好像睡着后还一直在动脑，完全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睡完一觉结果比没睡前还疲惫。

    他睁眼就看到惊澜仙尊的下巴，旋即意识到自己正在师尊怀里，搜索了一下昏睡前的记忆，问道：“师尊，我们不是要去花园玩吗？”

    他又扭了扭身子，疑惑：“徒儿怎么睡着了？”

    “因为你是一只贪睡的小狐狸。”惊澜仙尊捏捏他的鼻子。

    狐狸埋在惊澜仙尊怀里嘤嘤大哭。

    “怎么哭啦？宝贝可以睡觉哦。”

    “不、不知道，徒儿就是觉得好难过，好想哭，心里痛痛的。”

    “那就把痛痛都哭出来吧。”惊澜仙尊摸摸范舟的后脑勺，轻声安慰。

    不记得就好。

    哭完一顿后范舟才重新打起精神逛花园，惊澜仙尊突然借口衣领都被宝贝哭湿了祂要回去换衣服，让范舟自己去逛，挥挥手便赶紧溜走。

    范舟还没来得及说要和师尊一起走，惊澜仙尊的身影就急急忙忙地消失了。

    范舟使用手环呼叫惊澜仙尊：“师尊，为什么不带徒儿一起回去？”

    “宝贝去花园玩吧，别忘了找齐小狐狸来找师尊兑奖哦。”

    “对哦！我要去找小狐狸！”傻乎乎的范舟就这样被惊澜仙尊轻轻松松打发了。

    师尊不在身边范舟也照样蹲着看花花看草草，只是下意识回头问师尊这是什么植物时没人回答他，范舟失落地耷拉耳朵，仔仔细细地继续观察该植物的结构，等下回去了再问师尊这是什么。

    范舟在一朵很大的花中间找到了第一只小狐狸，他惊喜地拿起小狐狸高兴道：“师尊，我找到小狐狸了！”

    然而师尊并没有回应他。

    范舟转身往四周看了看，再一次意识到师尊不在身边，耳朵才竖起来没多久又耷拉下去。

    他找到了第二只小狐狸，还是下意识这样做，转而继续低落。

    惊澜仙尊忍痛关闭了水镜画面，不愿再看。

    范舟抱着满满一堆小狐狸，因为手抱不住，他让武器变成他平时蒸米饭用的那口大锅，把小狐狸们都装在里面拖着锅走。

    “小狐狸”们形态各异，有泥塑小狐狸，木雕小狐狸，石头小狐狸，毛绒小狐狸，水晶小狐狸……只要是范舟能认出这是小狐狸的，他都会收集起来。

    范舟到处翻翻找找爬上爬下拿藏在树上的小狐狸挖埋在土里的小狐狸，发丝里都插了不少叶子细枝，手上也沾了泥土灰尘，变得脏兮兮。

    如此忙活，这一个下午他也只找到六十七只小狐狸。

    范舟扛着装满小狐狸的大锅回家，惊澜仙尊已经煮好饭等他了。

    “师尊！徒儿找到了这么多小狐狸，可以兑换什么奖励？”

    惊澜仙尊故意打趣道：“宝贝把小狐狸放在锅里，是打算吃全狐狸宴吗？”

    “没有没有！”范舟连忙把小狐狸们从锅里拿出来。

    惊澜仙尊忍笑，一一数完，和范舟说：“我在花园里一共放了五百二十只小狐狸，宝贝这里只找到了六十七只呢。”

    “五百二十只……那就是还剩四百五十三只！”范舟张大嘴巴，惊叹道，“还剩这么多！”

    “花园也很大呀。”惊澜仙尊笑眯眯说，“宝贝每找齐一百只小狐狸，就可以兑换一次奖励。找齐所有五百二十只小狐狸，就可以兑换最大的奖励。”

    范舟决定明天吃完早餐就去花园找一整天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