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洲表面非常淡定,实则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冬枳的反应。
那根呆毛还不乖顺地翘着,连同主人的心情一样凌乱。
“有事吗。”季洲在察觉对方偷窥自己第八百次时问到。
冬枳像是被惊一下,却又很快故作随意,“没。”
但他的耳根已经红了。
季洲又有点想笑。
新班主任名叫周震,看着四十大几,活脱脱一个中年老男人。他拥有着一颗慈父般的心,一上来就给所有同学猛灌一剂鸡汤,还操着一口极其不标准的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和普通话混合过后的效果,直接硬控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全体高二s班学生。
冬枳听到前面的那位女同学小声吐槽到:“…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是幼儿园。”
台上的周震立马停下来:“哪个同学在说话?都高二了,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宝宝…”
季洲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很不明显的轻笑,他转过头去看那笑声的主人。只见冬枳表情“抽搐”了几下,硬生生将向上的嘴角掰至下垂。
我有那么恐怖吗?季洲想。
等周震教育完学生,学校又喊每个班派人去搬书。周震刚接手这个班,人还没认全,就记得刚过来找自己谈竞赛的季洲,于是就当机立断让全体男生跟着季洲去搬书。
班上顿时椅子呼呼啦啦一片响。季洲将椅子推进课桌,看了看旁边冬枳的脸还是侧着看向窗外,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冬枳并不是不想搬书,他只是在等季洲离开。
等啊等,没听见脚步声。
他有点疑惑地转过头,没想到又和季洲四目相对了。
季洲问:“不走吗?”
冬枳一下子僵硬了,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说话,几秒后才艰难的找回语言系统,“…走。”
然后他在季洲灼热视线下起身,推椅子,走出后门。
并且同手同脚。
南外除了让他们搬教科书和课堂作业本,还连带着一起订了名著和一部分辅导资料。一摞一摞的书全部堆在高二活动室里,很多箱子还没拆封,垒成了一座小山。
站在门口的指导老师带他们认领了自己班级的书,随后只留下一群傻眼的学生扬长而去。
季洲先开始动手,拿剪刀费力的剪开绑着的绳子。其他人也开始拿美工刀划开箱子抱书,一切井井有条。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旁边四处找剪刀的冬枳。
莫名的,他喊了对方的名字。
“你抱我的这摞吧,我拆好了。”说完他拿剪刀去剪刚刚冬枳面前的那摞书的捆绳。
冬枳犹豫的说了谢谢。
季洲抱起一沓语文课本,把工具给了别人。
“要掉了。”经过走廊,季洲将课本用单腿支撑,空出一只手摁住了在冬枳怀里摇摇欲坠的《省心天天练》。
冬枳慌张地停下,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这时一个很清爽阳光的男生凑过来和他们打招呼:“hi,我叫宋嘉。交个朋友呗。”
“好啊,季洲。”
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酥麻了神经,冬枳才发现越来他俩刚刚靠得很近。
“冬枳。”他狂压下猛烈的心跳,旁边的季洲默默看了他一眼。
“好特别的名字。”宋嘉边走边说。“我正好就坐在你们斜前方。”
冬枳不怎么会接话题,倒是季洲点了点头,“嗯,我记得。”
冬枳在心里呐喊,他怎么不记得。
好吧,毕竟他为了避开季洲,一直在看窗外。
一路上宋嘉和季洲闲聊几句。大多都是宋嘉说的多些,季洲时不时给点回应。
“你们俩是不是很熟啊?”宋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冬枳出声:“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我看你们刚刚在活动室凑在一起,季洲搬书也挺照顾你的。”
季洲笑了笑:“我和他是邻居,住对门。”
宋嘉:“这么巧!你们还正好是同桌。”
冬枳在心里吐槽,是挺巧的,巧到上午他还在看季洲打架。
旁边季洲轻轻“嗯”了一声:“远亲不如近邻,互相关照一点也是应该的。”
到班级后门了,冬枳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好不容易松了松,谁料下一秒一路上话题都没怎么绕到他这的宋嘉直接语出惊人:
“冬枳,我想问一路了,你耳根怎么那么红?”
季洲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
“别是生病了吧。”宋嘉担心,“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冬枳十分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二字。
“应该是刚刚活动室太闷了。”季洲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替他答道。
宋嘉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心想着指导老师害怕他们中暑还特地在活动室开了空调。
发完书,周震又让他们进行了自我介绍。一圈下来已经是五点半,报道不需要上晚自习,周震让他们在学校吃完晚饭就可以回家了。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啪—”地一声,季洲丢过来一团小纸条。
冬枳惊讶,学霸,也会偷摸传纸条么。
白色的纸面上那句“放学一起走吗”显得格外刺眼,凌厉的笔锋此刻却带着些潦草,冬枳好像透过文字看到了对方散漫但却深邃的眼眸。
冬枳又发了几秒呆。
傻子才会答应。他想。
“随便。”季洲几分钟后收到的回信上如此写道。
等到被宋嘉揽着肩膀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冬枳还在内心挣扎。
就住对门,不一起走回去的路也是重叠的,到时候一前一后像跟踪一样多尴尬啊。
同时宋嘉叫冬枳:“尝尝粉丝汤啊,我表哥在高三,比我们提前一周回来上课,他说最近粉丝汤有了新配方,食堂阿姨做的老好吃了。”
然后冬枳飘着魂模模糊糊地回答:“嗯,对。”
宋嘉:“……?”
季洲拍了拍宋嘉的肩:“马上尝。你表哥叫什么名字,我正好认识几个高三学长学姐。”
“张睿。”“那不巧,没听过。”
哪是不巧,季洲压根一个学长学姐也不认识。
晚饭吃完,冬枳整理好书包,自我挣扎着和季洲走出校门。
夏天六点多的晚霞很绚丽,变换的光影投下一片触碰不到的海浪在破败的灰墙摇曳,连带着叶的影子边缘都渡上一层金边。
小橘喵喵的跑来蹭蹭冬枳的裤脚,蝉声有些嘶哑。
一切都是如此静谧。
过了马路,冬枳下意识从小路回巷子。
季洲没走过,就跟在他的后面。
冬枳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和季洲说:“这条小路可以节省10分钟回家时间,但是比较绕而且没有路灯。你如果记不住还是走大路比较好。”
“没事,”季洲单肩背着包,“有你带路。”
感受到冬枳那一瞬稍顿的脚步,他自然的岔开话题:
“你每天都从这条路回来吗。”
“嗯。”
“冬天天黑得早没有路灯你也从这边走吗。”
冬枳又“嗯”了一声,“其实也不算完全没有灯…再走2分钟到巷口你就知道了。”
不觉中晚霞离去,天色渐暗,是一天中最美的蓝调时刻。
当碎碎的宛若星辰般的亮光在季洲眼底闪烁的时候,天线黑色的剪影上落下两只鸟。
一只安静,一只低吟。
“这是我小时候奶奶带我贴的。”冬枳说,“我怕黑,她就给我了一串小灯泡。”
“很美。”季洲良久才说。
“你奶奶是一个十分浪漫且美好的人。”他说的十分笃定。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位和蔼的老人,随着岁月的流逝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消毒水的气味仿佛仍是那么刺鼻。
冬枳又“嗯”。
“不过她现在在住院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他轻咬着唇吐出这些字。
季洲听着冬枳自己说出这个他几个月前就查到的消息,竟有一些难受。
“所以这些路,还是得由我一个人走下去。”
下一秒,冬枳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了他柔软的发丝间,季洲没有问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奶奶得的什么病,也没有说冬枳听过无数次的“会好起来的”。
“我不怕黑。”对方如此说道。
“恭喜你又找到了一位陪你走夜路的人。”
碎碎的星辰,在此刻,具像化为一缕温热的光泽,驱逐了无尽的长夜,初次光顾了这个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