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自魏朝末帝退位以来的一百多年间,纷争割据不断。乱世之中,贤人辈出,有医仙悬壶天下,治病救人,留得千金一方、美名传世;有儒士设书院学宫,布道天下,传一家之言、启蒙昧之众;有玄祖开山为府,坐拥洞天福地,育灵脉仙人,开修真之法。
也正因此,虽然南北混战不断,却隐隐遵循一定的秩序,不至于天灾人祸同时降临。顽强的布衣百姓们,靠着一份执念与勤恳的性子,世世代代,也在这狼烟烽火中勉强活了下去。
待到大梁建立,南北局势已逐渐趋于稳定。北方梁齐并立、互不相让;南方燕赵相生,携手抗敌。各国明面上各自施行安民养国之道,内地里也暗流汹涌,钩心斗角。
大梁的参知政事被誉为当今文人之首,不仅仅是因为其诗风刚健豪迈,一改前人瑰丽俗艳的风气,更缘于其高超的治国理政才能,在短短十年间推动数项改革,巩固了大梁根基,使其获得了难以撼动的地位。
如此身份、如此才能,在常人眼中看来,这位陆谨晖陆宰相理应没有任何烦心事才对。而事实上,陆谨晖却有一个烦恼长期不得根除,反而随着他的年岁增长愈演愈烈。
这自然和他唯一的弟子,纪驰,脱不了干系。
纪家大院内。
“都说了多少次了,自改制之后,‘祖’字就不再这么写了,你怎么又忘记了?”陆谨晖头疼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纪驰抬头,撇了撇嘴:“老师,您也说过,改制是为了将这文字去繁就简,方便天下黎民书写,减免不必要的误会,可为何独独这‘祖’字,却要越写越繁,惹来诸多不便呢?”
陆谨晖双眉一皱,并不直接回答纪驰的问题,反而问道:“这么说,你并非忘了改制后的写法,而是故意想去坏这条规矩?”
纪驰见自己的把柄被老师抓住,言语一滞,正欲转移话题,就见陆谨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戒尺,板着脸对他说:“既然你坏了规矩,就要承担这样做的后果,手伸出来。”
见纪驰拖拖拉拉还在试图寻找开脱之法,陆谨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院外一道声音打断:“喂,阿驰,你怎么还没好?”
一个身着蟒袍的小男孩从门外径自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苦相不知所措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见到陆谨晖在此,吓得腿都软了:“见……见过大人。”
陆谨晖转向小男孩和小太监,沉声道:“三殿下,如果臣没记错的话,殿下此时理应在上早课,怎么私自跑了出来,还闯进了景王府中?”
三皇子撇撇嘴:“父皇已经答应我,今日给我放半天假了。我在这大都,认识的好友也没几个。出来玩,不找阿驰找谁啊?”
纪驰看到三皇子到来,像见到七彩祥瑞一般两眼放光,赶忙拉着三皇子的手,就说:“是啊是啊。老师,三皇子难得来我们府上一次,我可得好好招待他,今日的课业任务就先算了吧?”
“是啊是啊,明日再补,明日再补……”陆谨晖还没出声,三皇子就狠狠地点了几下头,随即拉着纪驰往院外飞奔而去,只留下一串回音在院内摇荡。
陆谨晖叹了口气,摆手让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太监立刻跟上,自己则在空旷的大院内伫立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
自本朝皇帝登基以来,大梁对商人行动的控制逐渐放宽,商业买卖的区域不再受限,街道与巷陌之间随处可见店铺或地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碾过路面的声音,杂糅一体,此呼彼应,逐渐沸腾在这艳阳天里,很快便将两个小孩吸引住。
纪驰以前偷溜出去过几次,还算能把持住;三皇子却久居深宫,哪里禁得住这等诱惑,面对目不暇接的小商小贩,拉着纪驰就要一一上前观看。
纪驰看着三皇子爱不释手地摆弄着一面小铜锣,无奈地叹了口气:“李立乾,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玩意儿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稀罕的?”
这话问完,李立乾还没说什么,卖铜锣的小贩却不愿意了:“公子,这可不能乱说,咱家制铜锣的手艺,可是祖传的,各式大小,各种品类,敲起来声音都和一般的不一样!”
李立乾顿时被这番不知真假的话唬得一愣一愣,颇为动心地问纪驰道:“要不……我俩买一个?”
纪驰这边还没说话,就见之前那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哎呦喂,殿……少爷,这些俗气的东西,您可碰不得!”
纪驰皱了皱眉,宫中的人都这么烦的吗?自出府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他们想买(玩)什么遭拦截了。
李立乾的面色也显出不悦,将那面铜锣放下来,显然是没了兴致。纪驰看着跟着他们俩身后的各种护卫下人,顿感无趣,眼睛转了转,拉着李立乾到一边悄悄说:“这些人麻烦,我们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儿。等会儿我们找个人多的地方,乘机把他们甩了去。”
李立乾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说做就做,在各个小摊贩之间灵活地来去游走,往狭道小巷里钻进钻出。这么七拐八绕,渐渐地真把身边的人甩了个精光。
纪驰高兴起来了:“走,没那些烦人的家伙,我带你去看点好玩的!”说着就拉着李立乾往东城门的方向赶去。
“咱俩运气真好,他今天居然在诶。”纪驰手往旁边一指,李立乾探头望去,发现是一个正在表演杂技的男子。只见男人脚着银靴,吞剑吐火,周围围着的一群人也不时喝彩。
“真厉害啊!”李立乾看得眼都直了,转头去看身边的纪驰,却发现他脸上疑惑的表情多于惊叹。
“怎么了?”李立乾问道。
纪驰歪着头,眯着眼,似乎在仔细地回想着什么,慢慢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演杂技的人,好像长得有点奇怪。”
李立乾不解:“奇怪?哪里奇怪了?”
“我前几次来看他表演的时候,他的左脸上有颗痣……现在怎么跑到他脖子上了?而且我怎么感觉,他的个子比之前矮了不少呢?”
李立乾无所谓道:“许是你记错了呗,你每隔几周才来看一次啊?”
纪驰想到自己上一次来还是年节时分,便道:“也是,可能是我糊涂,记岔了。”
男人的表演仍在继续,把场内的气氛一次次推向高潮。伴随着的,是铜板不断被掷向盆中的声音。
人群愈发密集起来,你挤我,我挤你,彼此都紧挨着。李立乾身上已经被蹭了好几下,刚开始看表演的兴奋劲也逐渐淡了下去。他很是不悦地皱皱眉,小大人样地说:“怎么这么乱?真应该叫宿卫军过来管一管。”
纪驰刚想答话,就感觉身子被猛地一撞。他一个重心不稳,险些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听见一人慌乱的叫喊声:“喂……你们都别动!我的东西呢?丢了!丢了!”
纪驰艰难地抬头看去,发现表演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动作,眼睛里闪过一抹幽深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