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
楚让连忙敛了表情。
顾念慈不知什么时候竟凑到他跟前来,抬着乌沉沉的杏眼,有些疑惑道:“小先生可是刚刚被吓到了?”
楚让心里冷哼一声,这样就被吓到了,他楚让是娇俏着长大的不成?但他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一日不得漕运图,一日便不得安稳。若是这图落入他人之后,后果不堪想象。
“直接上成卷的书对于初入学的人来说太难了,是我的疏忽,还请顾二小姐见谅。”楚让诚诚恳恳地向顾念慈道谢。
这局面,看得绿绮不禁嘴角抽抽,先生向学生致歉,也就她家主子独一份了。而且《三字经》难道不是三岁孩童的启蒙书吗?怎么放到小先生这儿就算上难了,这到底是给不给主子面子呀!
顾念慈倒是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不如,顾二小姐先行讨论些简单的话题,舒活一下思维。”
楚让早就观察到顾念慈对各种道理倒是有己见,便打算从她有把控的地方下手。人嘛,往往越是有把控,越容易出错,这就叫人性。
“好呀!”顾念慈哪知他心里弯弯绕绕的心思,痛痛快快地便应下了。
楚让见鱼儿要上钩,便撒下饵去。
“从‘羊’,从‘言’,论一个‘善’字。”
“‘善’字?”
“正是。一曰吉祥美好,二曰擅长。”
顾念慈从未见过此等方式,倒是觉得新鲜。
“善。”
顾念慈看向远方,周遭逐渐静下来。
“水惟善下能成海,山不矜高自极天。一解‘善’隐。”
“战事吃紧,将军披甲出征可为‘善’?”
“是。”
“因此,‘善’非隐。”
“那恭敬有礼是善?”
“不一定。”
“谦逊有礼是善?”
“不一定。”
“那小先生说,‘善’是什么?”
“‘善’是利于百姓,利于大众,利于家国。”
楚让立于书案前,见顾念慈默念复述。他幽暗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企图窥探出一丝破绽,可她却无懈可击,漏不出一丝想从中看到的情绪。楚让瞳孔微沉,眸光又幽暗了几分。
看来,她倒是有些城府,怕是顾风都不知晓。
“利于家国百姓。”
顾念慈反复嚼味,可这些于她而言也只是能体会到字面的意思罢了。小先生于“善”字布题,以国家大义为引,可是想于大的框架框住她,命她做事不得出格,做人要懂得道理,此后再讲求文理。顾念慈心中一喜,小先生果然与众不同!
“小先生。”
顾念慈抬眼,楚让出神,措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眸子里。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明眉皓齿,活脱脱一副小太阳的样子。楚让的脸不由得黑了几分,这小姑娘果然惯会迷惑别人,休想让他上当!
顾念慈只觉得奇怪,这小先生虽说教学别出心裁,但一会儿出神,一会儿变脸的,内心戏也忒多了。
因她年纪小,无需描眉,那稀稀疏疏的眉头皱了皱,看向楚让的眼神略带两分嫌弃之意。
罢了罢了,人无完人嘛!是人就总是有些自己的独特之处的。果然是他大哥请回来的人,到底还是跟他的性子脱不了干系。
偌大的庭院,众人各司其职,人多却不显杂乱,如今靠近正午,悠然湖四周却一片寂静,偶尔闻得几声虫鸣。积雨亭中月白、水绿二色本应是相得益彰,如今却各怀心思,显得割裂开来。
“原有人家齐氏一族,齐氏长子偶然间得一至宝,喜不自胜,可归家途中竟逢传闻中的归化大师。大师看出至宝不凡,点明此至宝贵难自持,担得是国运,便劝诫他上交此至宝。齐氏长子不愿,虽口上应下大师,却未做,一年后齐氏覆灭,国家动乱。依顾二小姐,该如何做?”
顾念慈敲了敲手中的狼毫,头转到一侧思考着。
楚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里充满了探究之意。
顾念慈摸摸脸,又摸摸头,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了个坐姿。
“哎呦呦!”
绿绮连忙上前去扶。
顾念慈悻悻地笑了笑,脸上表情略显不自然,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坐久了,腿麻了。”
楚让眉头拧成了结,这顾念慈果然是那厮的亲妹妹,同他不能说是一摸一样,只能说是有过之而不及。
远在茶楼里听曲的顾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谁在骂我。”
顾念慈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学生思前想后,觉得齐氏长子无错。”
“哦?为何?”楚让听罢,心里冷笑道,果然强抢来的东西你是不会放手了。
“两言三语,寥寥数句间国家动荡不安。国家之大,小可一州一郡,大则十州百郡。齐氏长子,凡人矣,路上遇到别人,能让别人看到的东西,想必是他亲自捧着的。这小小的一个手捧物,若非官印、兵符,便与权力无关,如何能对国家百姓做些什么?”
“再说,先生言语间序论有误。能称得上‘氏族’者,并非小门小户,大的氏族与国家存亡相互,若国家安稳,氏族又怎会覆灭?所以应是多重纰漏倒是国家动荡,这才牵连了齐氏一族。”
“就算其覆灭先后,如同先生所言,那齐氏都覆灭了,国家才动乱的,那又与齐氏长子何干?”
楚让目光放得温和,可里面却无和煦的阳光。他心中不由地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这位口齿伶俐的顾二小姐,言语间将齐氏长子摘了个干净,又怎么不算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顾念慈是第一次与先生直接行这种讨论,心里不由得打鼓。她黑耀耀的眼睛观察者楚让,期盼着能从中看出些赞同之意来,这或许是全天下的学生共同所求的。但她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赞赏也无,不认同也无。心里提起的兴致不由得又落了下去。
一旁站着打哈切的绿绮却忽然觉出些不对劲来,身边何来一股肃杀之气,她“嗅”阿“嗅”,视线扫过茂密的莲花池,不是这里,又瞧了瞧门庭处,婢女、小厮在清扫着地面,整理着花树,也不是这里,视线放回亭子里,看着院里唯一的“外人”,难到是这个小先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