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草甲
我是一只烟草甲,我有着粗糙棕色的外壳,像旧旧的牛皮。我爬上一只米粒,米粒像山一样大。我找到它的头部,这个关于头部的使用方法是烟草甲们内部的秘辛。
用口器打开米粒的头部,里面的米浆就会流入我的喉咙。
<日记节选>
今天在电脑旁吃饭的时候,一只棕色的约莫两粒小米那么大的虫子爬到了我的大米粒上。我看着它在上面慢慢的走着,我的指甲碰了一下它的脊背,它很快就把头向下缩了起来,像一粒小石子一样。它一动不动的样子,很像一颗坏了的小米粒。
我把它用手指轻轻捏着,放到纸巾上,在我的电脑旁。过一会儿,它从假死的状态恢复过来,在这茫茫广阔的桌面上,不知向哪里爬去。我用盖子把它扣住,放到了一个透明的盒子里,就这样,我人为地囚禁他,把他当做我的桌面宠物。
我知道它吃的很少,它吃的东西也很杂,谷物、烟草、草片、碎屑,我在想它会不会也吃纸浆呢?
这种小虫子胆小怕人,好像也不会咬人,这倒是挺可爱的,我在心想。
我喜欢那些比我还要害羞,还要容易害怕的东西,做我的宠物。在这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柔弱,自己的内向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是比我还要容易被伤害,而我可以保护它们。
我是烟草甲
心上人的面庞近在咫尺,但我却看不清她的样子,不是我的眼睛有问题,是我太渺小,而她又太庞大。她庞大过我心中所有的想象,像一个被吹爆的气球。她离我很近,我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到她脸上几乎透明的汗毛。
看到她皮肤上一条一条自然而松弛的褶皱,我知道这是她,但是我却拼不起来她,我跳到这边看到她的左脸,爬到那边,看到她的右脸,爬到她的电脑上,看到她的额头,爬到她的键盘上竭力地趴在键帽上。这样直起身体,突破虫的界限,只为看到她的下巴和嘴唇。
我的爱人,她的眼睛像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涌泉,永远那样湿润,上面似乎有一层是水润的薄膜。她的睫毛像一棵棵的杉树,护卫着这口泉水,让它保持湿润,不被风沙掩埋。
我的爱人的眉毛是两条黛色的远山。它们纵深容易让人迷失方向,神秘而又富有生机,它就那样耸立在那里,阻挡了更远处滴落下来的汗水雨滴侵袭那眼汪泉。
她的眉像那种会腾起山雾的冷峻山峰,是青灰色。有时她会描画它们,将它们的颜色变得更黛。
我爱人的头发数也数不清,一条一条的像藤蔓一样挽在一起,那是我见过最健壮的藤蔓,也是最华丽的藤蔓,数以万计的枝条编入其中,不分你我勾结在一起,又不甘心地整齐排列着。
我爱人脸上的风貌数也数不清,她的鼻子是那座最高最高的山峰,那是一座雪山,站在上面大约会觉得寒冷吧,所以鼻子被风吹过,总是容易打喷嚏。
她的嘴唇更不必说,是我见过最像樱桃的樱桃色,我想樱桃不如她的嘴唇一半滋润,应该也不如她的嘴唇一半甜美吧。
我感谢我的爱人,她没有把我捏死,而是把我养在了一个塑料的小方盒子里,每天她给我一粒米,那粒米我可以吃好久,不止一天。那粒米还可以给我做抱枕,也可以给我做床。她真是一个贴心的好人呐。
<日记节选>
这只小虫子我已经养了三天,它很乖,没事就在盒子里爬来爬去说实话,它休息的时间好像比我还要多。当我抱起双膝坐在椅子上,在我电脑旁,我看到它在那里转圈,我能看上一上午一下午。这时候妈会起来打断我,说,你又在看什么,这个小虫子有什么好看的,但她并没有扔掉它,她允许我留着,我想那是妈对我的恩赐。
有时我电脑风扇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我在想它会不会听到,它会觉得怕吗?好像它也没有什么反应,我想也许它听不到的吧。但是有时候我把杯子放在桌上,我知道杯底接触桌面会传来震颤,或许在它看来就像我们感受到地震一样的波动吧。从那个位置蔓延到整个桌面,并且逐渐减弱,那时的它有时候会停顿一下,又开始日常装死。
我开着电脑,又是一天什么也不想做,有时我觉得小虫子在我的身旁,它看着我,它一定也很好奇我在做什么吧,我想变成它这样,我只要每天投入一粒米它就可以活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虽然活着,但是我却渴望我自己死,因为我一粒米都创造不出来,只有靠别人施舍给我。
朋友对我说,小沁,我有一个内推的名额,你要不要来试试?这家公司应该符合你对工作的想象吧?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小沁想,我要去吗?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能力呢,但是既然是朋友,我不想拒绝她,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不想让她觉得我自己一蹶不振,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不好意思拒绝她,不是因为我对机会的珍惜。不过也可以说成是我对机会的珍惜,总之我不想让她失望。我也没想过我会不会失望,我觉得怎么会失望呢?有人惦记你已经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了。
朋友在这家公司做开发,她和我不一样,她是念理工科的,之前我们俩的学习成绩差不多,甚至有时候我的成绩还要比她更好,但是找工作的时候总觉得她比我可找的工作要多多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行,除了脑子里面那几捧汉字的重量。
我的心里似乎没有一点对未来的规划,这么多年我适应了我所处的环境,我知道我最重要的是让别人开心,我自己开不开心,一点也不重要,因为让别人开心,是让更多的人开心,是创造价值,但是让自己开心,只是让一个人开心,这个价值不在别人身上,似乎就体现不出来了。
去面试之前我很怕,万一我因为太差而浪费了朋友这个名额。
试想朋友也有那么多朋友,她左思右想的把这个名额给了我,而不是给别人,这说明什么,我得努力呀,我得不能让她失望啊,我可不希望如果我落选了,她在公司听到的是,哎呀,看阿辉推荐的那个人怎么回事,这么差劲,阿辉这样聪明的人居然也有这么笨蛋的朋友啊,阿辉还把我们的名额介绍给她,下次应该提醒阿辉不要把名额介绍给这种人了,唉,或者干脆不要给阿辉名额了,反正她只会推荐这样的人。
这些根本没有出现过的闲言碎语笼罩在我脑子和我身体的周边,好像那些围绕着行星旋转的陨石碎片。
我被这些话语控制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手上也打不出来一个字,每日只是抱着腿坐着。妈已经懒得看我,她每天给我做一点饭,我已经觉得我是在拖累她了,我在家尽力地帮她做家事,但是每到这种时候,我一点家事也不想做了,我被别人的闲言碎语,那些完全不出现的闲言碎语,我想象中的闲言碎语钉在椅子上,我连家事也不能帮她做了,我妥妥的是她的一个累赘了。
我多么希望妈不要太难过,有这样一个女儿。但是有时候我又转念一想,这样的女儿是很好的呀,乖巧又听话,从来不给他们招惹麻烦,现在只是多吃家里一点白米罢了,总归有一天我要还回去的呀。
我是烟草甲
我那个亲爱的女孩,她整天坐在屋子里,难道是被我吸引住了目光吗?
怎么可能呢?她的目光虽然是在我身上,但是我知道她看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大约是我身后的那团空气吧。
我知道当旁边那些小灯亮起来的时候,是她最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候,她盯着那虚空无一物的板子,手却抖动个不停,她不把眼睛到处乱转,也不在屋子里到处乱转,不把拖鞋踩得踢踏作响。
她有时带来一阵阵的风,又留下一滴滴泪水,在桌子上的我差点以为地震了无数次。
她有时候完全离开了我的视线,以我这样小小虫子的视力,我根本看不到她在哪,我会担心她去哪了,她饿吗?她渴吗?她开心吗?或者不开心。
我知道她是不开心的,因为不开心的气氛会像感冒一样到处传染,我感觉我越来越虚弱了,我这小小的烟草甲也要被她传染的感冒了,或许感冒对于现代的人类来说不是什么大病,可是对于野生的烟草甲来说或许是致命的打击呀,一咳嗽一喷嚏我都会把脊背咳断的。
亲爱的,我心想,你不要这么难过了,不然小小的我就要吃不下去你美味的米饭,看不到你美丽的侧脸了。
烟草甲被养了快一星期的时候,我把它放走了,放在我窗户的那个洞上,我看着它冲着阳光爬了出去,外面有阳光雨露,新鲜的土壤和食物,不必在我的囚笼里做困兽了,小虫子。光爬了出去,外面有阳光雨露,新鲜的土壤和食物,不必在我的囚笼里做困兽了,小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