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阿眠一如往常那般慵懒地倚靠在湖中央的大榕树枝桠上,合眸凝神。
虽然,他这会儿心里有事,一点儿也睡不着。
只是,当一个人在习惯了一成不变的日子后,内心突然多了一层隐隐的期待,便会觉得时光悠然,岁月缱绻。
阿眠惯会静默,感受着大山周遭的烟火气息,任由思绪发散。
这一天,他等到日落西山,都没能等到小艾出现。
他以为,他可以等到那个特别的小女孩。
即使,明知期待也许会落空;等待,忐忑的心难免备受煎熬。
昨日的道别,是客套话么。
兴许是遇上什么事,耽搁了吧。
阿眠这样想着,眼神一黯。
……
隔天。
阿眠斜靠在湖心的大榕树干旁,偶尔抬头张望,依然期待着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踩着小石路,过来找他玩。
但是,今日天公不作美,山里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太阳雨。
淅沥沥,哗啦啦,阵雨越下越大,大榕树茂密的叶子上都挂满了碧绿的水珠。
树叶沙沙作响,安窝在树杈上的几只小雏鸟,紧紧团成一块,睡梦香甜,不受打扰。
外面的世界疾风骤雨,里面的港湾安然温暖。
约莫过了一刻钟,大雨转为蒙蒙细雨。
零星的雨点,断断续续。
阿眠抬手摸了摸榕树,不知在想什么。
天气说变就变,下着雨的季节,好似缠绕的心结。
他转而缓步走出,站在了大荷叶底下。
一个人静静地凝望着湖面一圈圈泛起的涟漪,愣怔出神。
任凭风吹雨打,水珠子滴落在身上,却是无甚感觉。
扪心自问,她只是一个初识的小女孩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期待她的到来。
难道是这些年来,太过寂寞了吗?
想不明白。
真不像自己。
可是,一夜之间,世界仿佛在颠倒。
人越是期盼,期盼的人越是不会出现。
.....
第三天。
夏天的湖水清澈见底。
鱼儿呀,野鸭呀,鹅子呀,无忧无虑的样子如出一辙,成群结伴在彼此的欢乐园嬉戏游玩。
阿眠侧坐在湖边,双手托着下巴,独自欣赏。
.....
第四天。
夏天的蝉鸣聒噪入耳。
小鸟呀,蝴蝶呀,蜜蜂呀,忙忙碌碌的身影一般无二,三五成群在各自的伊甸园辛苦觅食。
阿眠卧在芦苇地,只见夜空深沉,寂静流淌。
.....
第五天。
夏天的萤火虫流连忘返。
烟花呀,月色呀,星光呀,黑暗中诞生的光芒独一无二,穿透漫长的夜晚,始终如一照亮岁月星河的流转。
阿眠仰躺在水里,顺着水流漂动,整个人完全放空。
.....
好多天。
夏天的梅雨季一茬一茬。
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尤为湿重,仿佛糟透了的心情。
.....
白日。晴天。阳光明媚。
夏天的大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他又好似回到了往日里,习以为常地倚靠在大榕树下,静默不语。
僻静的小湖除了十二节气比较热闹些外,平日里鲜少人迹。
闲来无事,阿眠慢悠悠地踱步到湖边,双手捧起湖水喝了一口。
湖面澄澈如镜,倒映着记忆里失去流逝的容颜。
时间无声把他停留在某个年纪,永远。
风起云涌,潮起潮落,人聚人散。
唯余年岁,不经推敲。
……
四季风起,无端吹皱一池湖水,鱼来鱼往。
恍惚间,眸中倒映清辉如昨,缓缓映照出另一个世界原本的模样。
桜落之时方成影,映像花开尤可恋。
曾经的这里,是一个偏僻的小山区,远离闹市喧嚣。
扎堆聚居此地的多是一些身老年迈,身体羸弱的中老年人。
某天,人们发现这一方小小水土,在小湖的中央空地合力种上了一株移植的桜花木。
桜花盛开的季节,总是让人心生欢喜,被誉为生命之花。
次年后,桜花如期盛开。
微风稍稍轻吹,湖面落满粉白飞舞的桜花瓣,美不胜收。
于是,人们商量着用采来大大小小的青石板块,在桜花树下堆砌了简陋的神坛。
渐渐地,每逢节气,人们约定俗成到桜花树下祭神。
祈祷风调雨顺,愿佑福泰安康。各自虔诚。
淡淡的烟火气息,随着风风雨雨摇曳,明明灭灭。
由于信仰之力的增强,偏僻落后的山乡小村,迎来了初代神明的降生。
那一方简陋的神坛,也被众人重新修葺成“落桜神祠”。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桜花木的小角落,不知何时生长出一根榕树的小嫩芽。
落桜神灵时常静坐在小嫩芽旁边,淡看小湖周遭的风景,偶尔无聊地碎碎念。
“万物之始初于眠雨后……唔,小嫩芽,以后你的名字叫初雨眠。”
落桜神明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小脑袋瓜,闲来无事撸了一把新长出的嫩绿芽尖叶。
“小阿眠,我并不属于这里。”
“眠阿眠,若是哪天我离开了此处,你便取而代之吧。”
小榕树芽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滴滴答答,山间阴晴不定,再度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阿眠重新跃上树梢,斜倚着树干,微微合起了双目。
雨点敲落在身上的声音,嘀嗒,嘀嗒,嘀嗒嗒,是有些好听。
……
此地名为落桜,很久以前,乃是一处香火旺盛的神祠之一。
人们时常前来祈愿,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曾是神明得以生存的重要源气之一。
纷扬旋舞的桜花,灿烂绚丽,还曾是人们争相称赞的独特美景。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时代更替,村里的年轻人向往外面的世界,逐渐迁徙离开世代居住的村落。
老人迟暮,青黄不接,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仰日益减少,落桜神祠日渐破败。
每年如约盛放的桜花,不知从何开始萎靡不振,生气枯萎。
后来,世间动荡,战乱不休,纷争不止。
落桜神祠不幸被暴风雨彻底摧毁了,桜花树也因持久的大旱最终枯死了,山中的神明更是莫名消失无踪了。
唯剩一棵不起眼的小榕树,日复一日在此扎根生长,孤独地聆听前尘往事烟消云散的声音。
……
阿眠,一个因病逝去的孤身少年,不知被谁安葬在了落桜垂垂枯朽的年轮之下。
无意之中,他的魂魄沾染上了落桜神祠祭祀的香火。
香火里有信仰之力残存的一丝灵蕴,日积月累,小榕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阿眠稀里糊涂成为落桜神祠的次代神明,也算是不负初代神明的嘱托。
尽管,被岁月遗忘的落桜神祠,早已不复昔日的香火盛况。
尽管,他的栖身之所是一棵难得一见的百年榕树。
倏尔,山风捎来一声哀婉的叹息。
在这百余年里,一位未曾被世人供奉的次代神灵,他不得不困于树中,淡看世间——
生老病死,人情冷暖。
……
夜深人静的夏日晚上,山间凉风习习,树林蝉鸣阵阵。
和姐姐小菀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得正香的小艾,不自觉地用双腿夹住被子,微翻了一个身。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艾嘴里哼哼唧唧的,却一不小心入了谁的梦。
梦里,是一片再熟悉不过的荷叶湖。
三更半夜的,山里依旧滴滴答答地下着雨,到处湿答答的。
不知怎的,小艾感觉自己好像是忽然出现在湖中的小石路上的。
树下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瞧,居然是前阵子她刚认识的——那个叫阿眠的哥哥。
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大大的荷叶底下孤零零的,望着湖面的模样仿佛灵魂出窍似的。
这鬼天气,伞也不撑,不知道想什么!
小艾双眸定定地瞅着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样子傻乎乎的,说不出的可爱天然呆。
梦里的她手上也没有伞,但当她看到阿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心里莫名有点儿不开心。
难道是因为没伞,在等雨停吗?
还是……离家出走了?
诶,这……
来不及深思细想,小艾抬起双手挡住头顶的雨,双腿发力,噔噔噔的一路小跑过去。
呼呼呼,半分钟后,小艾终于跑到阿眠旁边。
停下来后,累得气喘吁吁,拍了拍胸口顺口气。
瞧瞧,阿眠眼睛空洞无光,神色颇是不对劲。
见状,小艾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手痒地戳了戳其秀气的脸颊。
“阿眠哥哥,回神了,你在干嘛?”
阿眠的眼睛绿意盎然,十分好看。
清纯透亮,翠色欲滴,就像猫咪翡翠琉璃的瞳孔般精致漂亮。
再趁机偷摸他的头发,但是他好像看不到她似的,毫无反应,双眼眨都不眨,奇了怪了。
小艾皱了皱眉,纳闷不已地放下手,还挠了挠自己的头,愣是没想明白。
对了,明明下着雨,阿眠哥哥的头发,衣服,裤腿和鞋子,半点儿都没湿,真是奇了怪了。
轰隆隆!
突然间,夜空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道惊雷,闪电划过苍穹。
阴雨绵绵的老天,今夜好像心情格外不太妙,愣是把小艾从甜甜的梦乡中惊醒了。
半夜惊雷,迷迷糊糊的小艾抱着被子冷不丁从床上坐起,盯着虚空出神,发了一会呆。
好像做了一个梦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管了,继续睡她的觉。
这几天一直在亲戚家玩,玩是玩嗨了,但是有点认床,好困困。
不过等回去了,她就去找他玩~
等等,唔,小艾后知后觉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瞌睡虫都跑掉了!
天呐!说好有空找阿眠哥哥一起玩,她来这里后玩得没心没肺,全都忘光光了。
小艾翻身卷住被子像只蜗牛蜷缩一团,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更是羞愧不已。
要知道,那句话,她并不是随口一说。
虽然才认识第一面,但是她想跟他认识无数面。
还好明天就回去了,她得准备点礼物,表达歉意。
小艾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了,脸上火辣辣的。
她双手捂着脸,在床上滚了一圈,猝不及防“咚”的一声掉床下去了。
幸好有薄被子裹垫着,虚惊一场。
小菀被吵醒恍恍惚惚,囫囵问道:“怎么听到哪里塌了?”
小艾轻手轻脚爬起来,应得心虚:“没~事~做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