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正义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零星的路灯微朦朦地亮着，忽而凉风吹过，我口鼻间的酒香便更加清冽了。

    “白正义，今晚怎么不带你老婆来？”我接着酒劲走路晃晃当当，说话也懒得多加思索。

    我看向白正义，他也是微醺的样子，脸上晕红一片，虽然走路还是直挺挺的样子，但紊乱且粗的呼吸声出卖了他。

    嘁，我心中一哂。高中时他就是这样，肩背永远是直挺挺的，什么都是第一名。

    我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把，似乎想把他的肩拍松点。

    “噢——她下午有事，又睡得早，就……没来。”白正义很认真地回答我，脸上情不自禁地攀上了笑意。

    白正义家离饭店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我看着他进了院门，朝房门走去，便也回身走到路边，掏出手机叫滴滴。没想到一叫就叫到了，司机还有五分钟到达。

    五分钟……我闭上眼睛在路边吹风。

    过了很久，两声汽车喇叭声把我叫醒。眼前停了一辆车，正是我叫的那辆。我把手搭上车门把手刚想拽，身后上方却传来了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是不成音调的惨叫声。

    白正义！我瞬间清醒，脑子发凉。我开门跟司机说不坐了，然后冲回去，翻进白正义家的院子。

    就在这时别墅大门开了，从里面摔出来个人，正是白正义。他简直是摔出门，然后几乎颤抖到站不起来，但还是拼命要往外爬。

    我冲过去扶住他，确定他身上除了几处轻微磕伤并无大碍，才稳了稳心神，问他：“白正义！怎么回事！”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目，手颤抖地指向门里：“死人了……死人了……”

    我心中一凛，撇下他跑进别墅。上到二楼，便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在走廊里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胸腹部被三根铁锥刺穿。我掏出手机报了警：“喂，是我，范明，永丽小区A栋别墅里发生了命案，你们赶紧过来。”

    我一直在楼上观察现场——女子倒在走廊中间，三根铁锥中的一个在心脏的位置，应该是被刺中后迅速毙命，所以她身下只有蔓延的血迹，没有挣扎的痕迹，房间里也没有血脚印。站在走廊起点观察现场，根本找不到尸体意外的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我看着尸体，不禁打了个冷战，从这个视角看受害者，我就想是现场的第一发现者，和凶手。

    这时我终于想起了白正义。我从阳台往下面看，白正义躺在草坪上，似乎是晕倒了，院子外面有几个人人在向里面张望，边张望还边议论。我叹了口气，下了楼。

    确认白正义只是昏迷后，我给他叫了辆救护车，然后朝那几个向里张望的人走去。那几个人看到我后都成惊恐状。

    “诶诶，那个人是谁呀？你谁呀！在小白的院子里干什么！”其中一个大妈朝我喊。

    “我是警察。”我回答她。

    她还是将信将疑。我苦笑，毕竟我没穿警服，又没带证件。

    “小白怎么啦，怎么躺在那里？”她面有忧色。

    “你是白正义的邻居吗？”我问她。

    “是啊”她理直气壮地说，似乎还有些骄傲。又添了句：“我们几个都是，就住旁边栋。”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房子。

    “那你见过白正义的妻子吧？”我又问她。

    “见过啊，”她似乎越说越起劲，“那姑娘老好看了，又白净，又周正……”

    正说间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警车很快就到了现场，在周围拉上了警戒线，围观的群众也就被遣散了。

    法医运走尸体，我和卢启分头探查现场。

    白正义家的别墅有两层，二楼有一个小厅和三个房间，靠外的两间房一间是杂物间，还有一间比较小的房间，房间很整洁，里面有一个单人床，床旁边是书桌和书架，书架上乃至房间各处都有很多书。书桌上放着电脑、几本书和一个粉色水杯。我听白正义说过，他妻子是个全职小说家，所以这个房间应该是她办公的场所。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主人房，房间里摆设简单，双人大床、床头柜、衣柜、梳妆台，还有一个屋内的厕所。

    我走出房间下楼，然而在楼梯拐角处发现了异样。拐角处的楼梯扶手微微倾斜，根部好像已经松动了。我伸手摇了摇扶手，扶手果然已经松动。我了解白正义这个人，聪明严谨，什么事都追求完美。而且整栋别墅看起来也是赶紧整洁，井井有条，这松动的扶手显得格格不入。

    下到一楼，我便看见卢启正在等我。看到我后，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想摇头，房间里根本发现不了任何入室的痕迹。

    老李走过来，问我：“小范，听说这是你同学家啊，那你……”

    “我没问题。”我简单答道。

    我们乘车回了警局，白正义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又像往常那样，脸色苍白，只是现在还弓着背，垂着头，微卷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小警员，在安抚他的情绪。我走过去，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阿菁？”白正义木然地问。

    我闻言愣了一下，心想刚才还被吓成那样，现在状态又很不好，恐怕难以经受更大的刺激了。

    “应该……还没有这么快。”我回答他。

    这时刘法医从鉴定室出来，朝我招了招手，随即摘下了手套。我赶紧过去，刘法医告诉我，被害人死亡时间是下午六点到七点，致命伤就是被铁锥刺入心脏。除了那三根铁锥的刺伤，没有其他外伤。

    “那……有没有摔伤？”我问。

    “没有。”刘法医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尸体已经清理好了，家属可以来认领了。”

    “家属状态很不好，再看尸体会不会刺激太大？”我问。

    “唉，”刘法医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愿意来就让他来吧，这是早晚的事。”

    我点点头，把白正义带到了鉴定室。

    鉴定室里，白炽灯亮着清冷的白光，验尸台上，白布覆盖着惨白僵硬的尸体，棱角分明。

    白正义分明腿已经软得不行，但还是踉踉跄跄地抢到验尸台前。看到许菁死不瞑目的样子，白正义又要瘫倒。我赶紧跑过去扶他，但这次他自己撑住了，他双手颤抖着轻轻抚上许菁的脸颊，两滴泪珠打在白布单上，他弓着背，泣不成声：“阿菁……阿菁……我……不争气，刚才没能……抱抱你……”

    我和老李站在旁边，都不禁为之动容。说实话，他这种家属并不常见，既没有被吓跑，也没有恶心到呕吐，也没有哭天抢地，他把所有的哭嚎都裹挟在他弓着的身体里，指尖所及之处，是温柔和惋惜。

    两点半左右，我们开警车把白正义送去酒店（因为他暂时不能回家住，所以警局给他安排了酒店）。

    路上，白正义一直把头靠在车窗上，目光呆滞。

    “正义，”我开口，“以后你还是要好好生活，人生一世嘛……唉，许菁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白正义不搭话，他现在就像一个苍白的木偶，我心里慌得很，担心他在没人看着的时候寻短见。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抓住凶手的。”突然我想起一件事，“对了正义，你们家楼梯扶手松动了，你知道吗？”

    听到这话，他终于转头来看我了，他木然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扶手没松。”

    “你确定？”我又问。

    “嗯……”他沉思片刻，“至少我下午上班之前都没有松动。”

    “噢……”我点点头，试探着问，“那是你撞的吗？”我怀疑会不会是他刚才惊慌失措跑下来的时候摔倒撞的。

    “啊？”他懵懵地转过头，像是没听懂我的话，“没有啊……”

    既不是许菁，又不是他，也不是我，那么从白正义出门上班到刚才，至少还有一个把扶手撞坏的人进过白正义的家。想到这里，我脑中灵光一闪。

    “白正义，”我有些激动地对他说，“后面几天如果我们有问题还会去问你，毕竟你是这栋别墅的主人，你的帮助对破案来说很关键！”

    闻言，白正义的眸中终于漾起了微光，他用力点了点头，我便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