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喝了一杯酒，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声：“你说的没有错，那座山它确实死了。死了很久很久，那山里的东西也死了。”
“山里的东西？那是什么？”柳生不懂，他看着毕方。
“那是……是我的伴生。你听过毕方的来历吗？”
柳生想了想：“山海经说毕方是木精所化。韩非子说，毕方是给皇帝拉车的神鸟。”
毕方点头：“也对，也不对。我天生神鸟，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在我生时，伴生了一棵灵树。”
“有很长很长的岁月，我都落在那棵树上。便有人以为我是树木所化，上古时候的人们还不会用火，我便从山火处衔来火种。
他们便奉我为神明。
火燃烧树枝时发出的声音便是他们给我起的名字。只是上古时候的语言跟后来的不一样，他们便逐渐将我叫做了毕方。”
“我确实见过黄帝，只是那个时候的人类哪有什么车？我自然也不曾替他拉过什么车。”
“我至今不知我的伴生到底是什么树，它终年苍翠，四季常青。却从不开花也从不结果。我还很小的时候，经常离开它。但不管离开多久，我总会回来。
太久远的岁月了。
在我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山中起了山火，它就被毁灭在那场大火中。其实那座山生过好多次山火，每一次它都安然无恙。”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次整座山里的树木全都被烧死了。后来我遇到了掌柜的。”
“她说世间一切生灵皆有寿命。我的伴生是如此，我也如此。”
“我的伴生身具灵气，是草木中最有可能化作精怪的。但，它就是没有这个机缘。”
“明明很多次，很多次我都觉得它就要化形了，他就要开窍了。但是都没有。”
“掌柜的说他注定不可能开窍，他只是我的伴生。是我天生神鸟，才致如此。那棵树如我的父，如我的母。但它只是一棵树。”
“我已经不记得到底有多久了。它被山火焚烧后，我只捡回了一截树枝，我用了很多力气把它重新栽种下去，但……”
毕方又深吸了一口气：“山河改道，平地变成了高山。高山化作了深渊，我逐渐感受不到他的生命，但是他还有一息尚存，只是再也没有发芽。”
“时至今日，我也知道它要死了。或许掌柜的说得对，它只是我的伴生，它本无自己的思想。”
柳生又去看那座山。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座山会孤零零的在这里。
这世上本不该有那么孤独的山。
这是因为这座山是被毕方的神力留下来的。
或许它也该在岁月变迁中消散在世间。
成为平地成为沟壑。
但它被留下来了。
被这样孤零零的留在这个远离凡间的地方。
他是如此，生长在他身体里的伴生也是也如此。
山死了，伴生也死了。
“掌柜的说的对！”毕方站起来又喝了一杯酒：“整个世界都终有一日会死，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也许你的伴生就是你自己。他不是死了，而是回归了。”
柳深也站起来，依然看着那座山：“就像只是你的神力分出来一点点给它。让它化作一棵树陪伴你长大。等到你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时候，它就死了。否则它怎么会被一把山火烧死呢？”
毕方没有说话，他只是将酒壶拎起来，轻轻地将酒水倒了出去。
那酒水洒出去，却没有洒落在地，而是纷纷扬扬的往对面飞去。
那高耸入云的山峰逐渐变得清晰。
它是墨绿色的，但那并不是什么植物的颜色。
那更像是被人描画上去的痕迹。
越是看的真切，就越是觉得虚假。
那些酒水慢慢化作了漫天的雨。
那些雨水缓缓的慢慢的落在了那座山峰上。
然后那座山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掉了一样。
从山顶开始，一点一点的消失。
这座本该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消失的高山，终于回到了他的最初。
而隐藏在山中的那株植物。也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毕方已经不再需要伴生。
而随着那颗植物的彻底消失，柳生的心也觉得有些痛。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就像是送走了一个自己的同类。
可分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楚那棵树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也没有看清楚那棵树留下的枝丫是什么样的。
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我或许只是为了毕方而难过。
是啊，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千秋万载永垂不朽的。
人会死，精怪会死，神仙会死，世界会死。
只是每一个人都用力的活过，就不枉此生。
那座山消失的地方，无尽的海水延伸了出去。
失去了那座山，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海面上有一些灵巧的动物，跃上来，又跌回去。
那是鲜活的样子。
柳生觉得他们在阳光下的样子美极了。比那座死去的山更叫人觉得震撼。
毕方看了许久，然后也笑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伴生到底是什么，但也都不重要了。
或许人类长大后离开父母便是这种感觉吧，他生来生鸟，没有过父母，也没有感受。
他已经离开伴生很多很多年了。
早在那一年山火后，其实他们就已经分别。
是他执念太深，依旧想要复活伴生。
不过现在不会了，也许柳生说的是对的，那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吧。
等回到黄粱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无他，毕方喝多了，这一睡就是三天。
他这里的酒太烈，柳生是一口也没喝。
醉倒了的毕方是叫不醒的。
不过自有人陪着柳生。
柳生一点也不觉得寂寞，这里很好，他喜欢。
他尤其喜欢站在那个白玉台上，看着海里那些的动物。
他们有着庞大的身躯，有些黑白的动物会跃出水面。
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凶，充满活力。
直到回到黄粱，柳生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世间便是如此，有生就有死。
无论你是神是魔，也总要看得开这一点。
又哪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柳生好像已经看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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