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见他躲避怒气更盛,但看到他狼狈的模样磨了磨牙道:“这次是多少钱”。
男人支支吾吾“五”,白鱼拧着眉头道:“到底多少”。
其中一个大汉冷哼道:“一千贯”,这数量让白鱼如被雷击中,愣在了原地,一千贯,一千贯,这是如此遥不可及的数字。
白鱼脱力滑坐在地上,颤着眼睛看向那个苍老颓败的面容,这明明是和她相近的血脉所铸造出的七分相像的脸,但她只觉得陌生可憎。
大汉厉声道:“拿钱来,这次还不上钱可不是切掉小拇指这么简单了”。
白鱼喉咙里如被塞入棉花呼吸困难,半晌说不出来话,男人此时却弯了眉眼循循善诱:“小鱼,爹这次真的不会再赌了,你就再帮爹最后一次吧”,他正说着,双膝软向白鱼。
白鱼出手将他推开,男人重心不稳跪趴在了地上,狼狈可笑的不成样子,但他双手紧攥着白鱼的衣角:“小鱼乖女,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爹这里有办法,有办法”。
白鱼嘲讽笑道:“什么办法能一下拿到一千贯”。
男人抿了抿嘴,闪烁着眼睛道:“这家赌坊的老板底下还有个青楼”。
白云面色顿时铁青,她狠狠将男人的脸甩上红印,愤怒与悲伤皆到了顶点,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我是你的女儿啊,你竟然能有这念头让亲生骨肉进那种去处”。
男人的脸滚烫红肿硬生生逼出两滴廉价的眼泪,白鱼怒目圆瞪逼视着他,两个大汉冷眼瞧着,在赌场这么多年这样声泪俱下的戏码已经腻了,反正最后这男人的妻儿要么投河自尽保全名声,要么被这一通柔肠的虚假诺言哄骗后踏进了青楼的门。
但这父女两就这样僵持着,蝉鸣声嘈杂烦人,两个大汉的耐心也被抽干,其中一个扬起声音似是怜香惜玉一样讽道:“这一千贯可不是个小数目,小娘子要凑齐这钱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更何况小娘子长得如此好看,若被这铜钱连累的面黄肌瘦岂不是辜负了这张脸,还是和我们去青楼吧”。
“小娘子既不用为钱奔波,还可以穿金带银让一众有钱人追着讨你的芳心”
另一个搭腔嬉皮笑脸道:“那到时候哥哥们去青楼光顾,你可要好好伺候我们,这钱挣的可不容易,到时候就借你的薄面让那老妈妈少问哥哥们要点钱”
话音刚落,两人皆捧腹大笑起来,似是因不费吹灰之力就省下一笔巨款而欢快。
白鱼背后冒着冷汗,若是平日里听到这样下流的话她早就跳起来狠狠的臭骂回去,但今日她似被抽尽了所有的气力,而后又是一番酸涩苦笑。
是啊,她早就知道这男人都是什么货色,可她还是抱着侥幸之心,总认为爹会念着父女之情,总有一日会幡然醒悟,总有一日会变回那个为了妻女傻乎乎抓鱼的父亲。
她涩然开口:“爹,娘走后你去过她的坟前几次”。
男人空张着干裂的嘴,“小鱼”。
白鱼惨然一笑,似是对这命运的捉弄束手就擒,撑起身子朝着两个大汉走去,其中一个大手钳上白鱼细长的胳膊,瞬间陷下排列的圆窝。
就在大汉扯着白鱼离开之时,男人沙哑开口,“两位好汉等等”,大汉皱眉烦躁道:“又怎么了”。
男人讨好笑道:“我,我,我这还有个女儿,长得比她还好看”。
白鱼迅速转身厉声道:“闭嘴”,她的心里又升起慌乱,难道?
男人迅速上前贴着她的耳侧哑声道:“小鱼,爹以后真的不会赌了,我们只要躲过这一劫就好,你娘的坟我昨日刚去,那里的水涨的厉害把坟冲垮了一半”。
“小鱼你相信爹,一定好好挣钱给你娘把坟好好修了,生前她没过几天好日子,可不能让她在地下受苦了,到时候去了地下她要埋怨我们的”。
小□□仄的房间里,秦宝仪静静隐在门后,木门被白鱼轻推开,发出咯吱枯哑的声音,温暖的阳光拂过秦宝仪的脸,她道:“有人来找你,是你的亲人吗”。
白鱼心里转过“亲人”两字,牵出苦涩的笑,她现在就要为了所谓的亲人伤害这个相处不到一天的陌生人,脑中又闪过一个个曾经臭骂她的话语。
心中沉甸甸的,她不敢抬头眼睛只盯着门在地上留下的痕迹,闷声道:“是,是隔壁的一对兄弟,他们正要去庆州城”。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完全没有刚才威胁秦宝仪时的气势,一瞬间她都想破罐子破摔,祈求秦宝仪发现她的异常,阻止她沉沦下去一错再错。
秦宝仪淡淡道:“那真的很巧了,我也要去那里”,白鱼鼓足勇气抬头撞进了秦宝仪明亮有神的眼睛,她心生错愕,却又悄摸松了口气,自己拙劣的谎言马上就要被拆穿,她也不用再如此纠结了。
白鱼沉默着,不知该要说些什么,秦宝仪脸上却露出和善的笑容:“看来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了”,白鱼哑然。
秦宝仪微皱眉头“不过可惜了,怕是要很久才能再吃上白姑娘做的鱼汤了,这鱼汤很好喝,现在我都在回味”。
白鱼迟疑道:“真的吗”。
秦宝仪点头道:“真的,想了想白姑娘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盛情款待了我,那匹棕马还是赠予白姑娘,就当报答恩情了”。
*
昏暗的牢狱中,一个面容稍显疲惫,但穿戴齐整讲究的女人靠坐在墙角闭目养神,牢房栅栏上的锁链咣啷作响,吵得人心烦,女人也张开了她的眼睛。
明明是一对圆润可爱的杏眼,但眸中锐利的光厉色冰寒不堪直视。
林涯双手轻拍袖口,一派衣冠楚楚的样式让女人原本还算整齐的衣服在他面前一比较便显狼狈失落,他居高临下扫视女人,冷然道:“你知道外面的人都说你什么吗”。
杨春勾起嘲讽的笑:“来来回回也就不过那些词而已,没什么新鲜的”。
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林涯原本温和谦逊的笑收了下来,他蹲下身直勾勾盯着她道:“你看清现在是什么状况,你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没有我的命令你根本走不出这个牢房”。
杨春抬起眼睛直视他赤/裸的眼睛:“是吗,可惜庆州不止你一个官,更别说你那泰岳似乎并不看重你呢”。
此话戳中了林涯这么多年深藏起来的痛点,他瞬间站了起来,宽大的袖子狠狠甩过杨春的脸,他背对着她深吸气,良久才重新开口道:“你真是变了”。
林涯心念,当初那个会爬上树为他摘果子的娇俏少女一去不复返,年少春心萌动,自得知她死后这份感情他一直深埋在心里,就算后来他另娶良妇,但这份早年的感情终究是不同的。
以至于他们在多年后再次重逢,即使对方已经另嫁他人,又成了寡妇,都言寡妇门前是非多,他这个重视脸面的人却还是会为了年少稀薄的情分为她遮风挡雨,对那个孩子也是悉心教诲。
虽然他与妻子成亲多年,但膝下仅仅只有一个女儿,他那温柔可人的妻子常常因没有为他生下男丁而愧疚,甚至有时听到风言风语会自请和离,但他怎么可能会同意,她的愧疚可以让他博得爱护妻女的美名,在外谁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只有这个岳父每次会给他脸色瞧,他在这个位置上面小心谨慎唯恐性差踏错惹他不快,但这人从来不正眼瞧他,甚至对刚来此地的李熙照顾有加。
他已经如此委屈了自己,换来的还是他的冷眼,那他便没必要再维护这脆弱的体面了,他要和杨春再续前缘,还要认回这个在外流落的血脉让他继承自己的香火。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杨春,她却没有想象中惊喜欢快,反而拧眉愁容劝他冷静,说不想为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需要他对这个孩子有几分舐犊之情便好,念她如此为自己着想,他顺从了她的想法,对阿椿更加疼爱。
他自认为做得完美体贴,却没想到她却一再一再欺骗了他。
她的心里一直念着的是那个早早就死去的男人,这个阿椿也是个彻底的女娇娥,这被他细心呵护的自尊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杨春反讽道:“变?其实我们谁都没变”。
“你依旧是那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也依旧是这副执拗的硬脾气”。
林涯转过身还想和她争辩几句,看着她那双锐利的双眼,他哑口无言,像,太像了,真不愧是母女,和那天在他家门口阿椿被殴打时看他的眼神太像了。
杨春看见他呆愣的神情冷哼一笑闭上了眼睛,林涯见她这样心里升起了无名的怒火,他正要让那狱卒给这女人颜色瞧瞧,神色慌张的奴仆匆匆来至他身后低声道:“大人,王蒙不见了”。
林涯迅速转身质问,他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是在给我开玩笑,他干什么去了,他是在哪里不见的”。
奴仆抹了抹额上的汗,“回大人这真不是玩笑,王蒙是去看那人的葬礼确定他是否真的死了”。
“就在城东的市集上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