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大地震颤,展厅的顶灯反复闪烁着,最终彻底熄灭,甄星手里的茶杯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一声裂响,茶水像是烟花一样散开,迅速渗入毛茸茸的地毯之中。
“地震了?!”
“是地震,快跑啊!”
工作人员和游客似乎都陷入了短暂地惊慌,会长面色沉着,及时反应:
“不要慌,这里是一楼,尽快有序撤离!!!”
人群开始朝外涌去,仅仅几秒之间,墙体已经开始微微开裂,顶空有灰簌簌掉落,甄星还存留着几分冷静,拉住了跟着人群往外冲的小峰和阿芸,指着身后说:“这里还有个门!”
之前她就注意到了这里有扇后门,打开后还是展厅外的小花园。他们的展位在展厅最不起眼的角落,而这里面积又大,跟着人群往外走不跑有很大一段距离,干脆直接从后门逃生。
她利落打开,大喊:“这里还有个门,快跑!”
会长和专家等人见状猫着腰护着头从此门逃出,而甄星多留意了一下后边,秦云呢?
秦云此刻正站在最后,而她上方的那顶吊灯已经摇摇欲坠。
甄星睁大了眼,在它掉下来的最后一刻不自觉地伸手跑了过去,喊道:“秦云!”
*
沈言初正站在办公室的电视机前,里面转播着九都·茵华中茶会的实时播报。
镜头里的专家正挨个展位巡视,周围人群纷杂,眼花缭乱,终于有几秒镜头切过,陈明大喊:“看到了!看到了!负责人在那呢!”
沈言初脸上有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波澜不惊:“我知道。”
“沈总,您怎么这么淡定啊?”陈明疑惑,“这都看了多久了,就看到这么一秒钟,还是这么糊的画面。”
“开头就见过了,大概3分40秒的那个时候,也有她。”沈言初看了看表,“走了,去开会。”
“哎,还没看到负责人的部分呢。”
沈言初忍俊不禁,说:“晨会推不了,只能这个看回放了。”
“行吧。”陈明反而有些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视。
本次的晨会依旧是例行汇报集团的总体运营状况,制定一下下一季度的目标计划,一切照常,只不过董事们都一致认为,京虹国风主题项目的建设是时候展开了。
“三年一度的金沙国际酒店景观大赛即将举行,若是我们京虹参加,提前将国风主题的设计方案用以参赛,到时获奖了,将会是打好名声的绝佳方式!”
“我的确有这个意思,”沈言初颔首,“我认为不错。”
“那么国风项目的总监……”董事们互相对望,“沈董的意思,好像是和艺林景观合作。”
“难不成,是要那位覃小姐么?”
“的确是和艺林景观合作,不过项目总监不是她,”沈言初眼中有隐约笑意,“是他们公司中一位叫甄星的设计师。”
台下一时议论纷纷,沈言初招手,设计部的同事将准备好的甄星梅里度假村的设计稿打印件和以往的设计作品都拿了过来,交给其余董事传阅。
“这是甄小姐的设计作品,”沈言初介绍道,“通过梅里山的初步合作,我对她的专业能力和跨团队协调能力有一定的了解,觉得她可以胜任,你们觉得呢?”
“原来前一阵子设计部赞不绝口的那位景观设计师就是她,早有耳闻,”几个董事认真翻阅了甄星的以往作品,脸上神色满意,“好像还是上次环境检测危机的解决者吧?”
“是啊,”有人紧接着附和道,“那姑娘是不错,临场发挥能力很强嘛。”
“只不过不用覃小姐的话,沈董和覃总那边能解释吗?”
“大家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沈言初让陈明下去把甄星的作品都收起来,“沈董和覃总那边我会搞定。”
陈明偷偷笑了一下,正准备起身,却感觉到整层楼似乎有一阵明显的震动,震感明显,就连桌上杯中的咖啡都在剧烈地晃动着,头顶的灯也闪了几下。
只不过那震感只持续了一下,他看向沈总,可沈总的表情明显也像是感觉到了,不像是他的幻觉。
“地震了?”董事们似乎只当有趣,“还是出现幻觉了,南城好像从来没地震过吧?”
“还是那里地震了,我们这里都感觉到了?”
沈言初没理会其余人的讨论,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缠绕着他的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总……”
他听见陈明小声喊他,将手机递了过来。
“九都于上午10时37分爆发6.5级中强震,震源位于九都·茵华大酒店附近,周围三百公里以内城市均有明显震感。由于信号影响,中国茶叶博览会的直播已中断,目前情况未知,等待搜救人员前往……”
沈言初似乎连呼吸都乱了好几秒,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地名,脸色紧绷着,及其难看。
“沈总?我们继续商议一下国风项目的具体事宜?”
陈明看向沈言初,眼里是询问。
沈言初低声吩咐:“你去外面,打她的电话,一定要等她接通,然后立马告诉我。”
*
此刻,展馆之外。
虽然地处震源附近,但好在九都·茵华酒店刚建不久,十分坚固,没有任何一处坍塌,只不过有些地方有墙体破裂,顶灯掉落,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因为震级较高,搜救人员担心有余震,已让所有游客和工作人员都在空旷的小花园里休息。
甄星休息后第一时间就想给家里人还有沈言初报个平安,可惜她一摸口袋,发现手机竟然放在展厅内的桌子里,没有拿出来。
“等会还有可能有余震,你还是别进去了,”秦云制止她,“一个手机而已,而且你现在有手机也没用。”
她打开手机,上面的信号格上有一个灰色的叉。
“一点信号都没有。”
新闻肯定都已经传到外面去了,不知道沈言初看到没有?
甄星有些孩子气地蹲在地上,托着脸,唉声叹气。
秦云眯着眼看她那幼稚的表情,耸了耸肩,蹲在她旁边。
“刚刚救我的时候,你不害怕吗?”
“害怕?”甄星看向她,“我为什么要害怕?”
秦云看着她的眼睛,最终不可思议地笑笑。
“是我说错了,”她将视线偏开,“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刚刚那么危险,你离门那么近,你干嘛不先走?”
“你是我朋友。”
“七年前,我那样骂你,那样跟你吵架,你一点也不记恨我?”
甄星看着她,此刻秦云的脸上是一丝不苟、成熟的妆容,可她却无法抑制地想起从前那张不施粉黛的她的脸,那张七年前和她吵架的脸。
“你就这么让沈言初走了?”
“你甚至联合了他妈妈一起骗他,你有想过他会怎么想吗?沈言初会疯的!”
“还有。”
当时的甄星垂着头,仍由秦云在她面前歇斯底里。
“你困难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讲!就这么五万块钱,你为什么不找我借!”
“甄星,我原来以为你是最勇敢的人,”临走前,她一字一句发恨着说,“可惜我今天发现你就是个懦夫,别再来找我,我没你这样的朋友!”
都过了多久了?甄星云淡风轻地笑笑,要不是她今天提起,自己估计早就忘了。
“那时候,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不过,她选择在今日做出回答,“当时我家那种情况,想也知道你爸妈肯定不让你跟我一起玩了,还要问你借钱,你一个学生哪有那么多钱,还不是得求你父母,我不想让你那么为难。”
秦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已经周全到连这些也想到了,彻底失笑。
“好了,”甄星拍了拍身子站了起来,笑着说,“我也该去看看家里人。”
“家里人?”秦云疑惑,“现在估计铁路都停了吧?你又没有手机,上哪去找家里人?”
“我爸妈就住在九都,在这附近,”甄星说,“南城的房子已经卖了,他们就找了个乡下住下,每天种种菜,也乐得悠闲。主要是我外公外婆身体已经不好了,不想再在医院里折腾,干脆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安度晚年。”
“好,”秦云看了看四周,“你去跟搜救那边说一下吧,看看能不能带着你去。”
“行。”
甄星的回复简短,可秦云却一直抬头看着她。
几年没见,她眼中的天真单纯好似少了很多。如今她的皮肤黑了些,瘦了些,五官也就更加立体倔强,像根山间的野草,随风飘动,却从不会撼动根基。
“一个叫覃思的人给我打过电话,似乎知道我们以前吵过架,以为我会怨恨你,把你叫过来出丑,”她笑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在梅里山,但是我是看了那天梅里山和京虹的辟谣直播,才决定要邀请你来的。”
“因为那时候的你和我记忆里的你最像,”她说,“而且,我喝了今年你们种的茶,我觉得达到了我心里的预期。”
甄星没有说话,却也一直定定地回望她。
“你竟然也在梅里山一个人待了那么多年,”她不可思议地笑道,“我记得你这个人最怕寂寞了。”
甄星一愣。
多少年前,稚嫩的两人穿着统一的白黑红校服,站在分班表前。那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午间阳光炙热,可却比不上两个少女的笑容。她们相拥在一起,无比雀跃,为依旧在同一个班而欢呼。
那时的甄星无数次告诉自己,有秦云在,她就永远不会孤单。
而此刻两个人时隔多年再次遇见,早就将那一身校服褪去,身着成熟的西装,此刻她站着,而她坐在她面前,距离很近,却有一条隐形的岁月之流阻隔在她们中间,波涛汹涌,拍打着名为记忆的礁石,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两人的心上。
她眼眶湿润,却伸出手,笑着问她。
“那你这次愿意送送我吗?”
秦云一愣,笑着伸出手,搭上了她的手,紧握在一起。
*
在搜救人员的护送下,甄星也于傍晚到了家,看到父母和外公外婆都平安无事,她才放下悬着的心。
“这次回来要不要多待几天?”甄景涛虽然因为之前的破产之事白了头发,脸上的皱纹却不算太多,此刻看着女儿笑得和蔼,“陪陪你妈妈和外公外婆。”
甄母杨青却是瞥了他一眼:“自己想要女儿陪就直说,还让我们当挡箭牌。”
甄景涛呵呵笑着,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餐。
甄星却是一直心里惦念着沈言初,和妈妈报备:“妈,我那个手机和电话卡都忘在展厅里拿不出来了,现在想去补办一下电话卡,再看看什么时候重新买个手机。”
“没问题的呀,”杨青一口答应,随后又想到什么,“你身上没带钱吧?要不妈陪你去。”
“不用了,”甄星摆摆手,“我就去镇上补办一下电话卡,手机等回去再买过好了。”
“也行,”杨青松口道,“那要不要我陪你去镇上呢,这里去还有点远呢。”
“不用了妈。”甄星哭笑不得,怎么快三十岁了在妈妈眼里她都还是个小孩子呢。
“那行,你早去早回啊。”
甄星应道,踏出家门,心里盘算着等走去了镇上,信号估计也差不多恢复了,她就立马借电话打给沈言初,告诉他自己没事。
可惜她一抬眼,就看见一辆亮黑色的越野车朝自己家的方向驶过来,稳稳停在她家后门处。
似乎有什么预感迫使她停下了脚步,呆愣地看着那辆与周围建筑风格格格不入的车子。
主驾驶位的车门被打开,那个她刚刚就在念想的人此刻出现在她面前,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