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打开牢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酸臭味涌入几人鼻尖。
马行小厮正躺在地上不住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秦思思:“他这是?”
余有声上前翻过小厮的身体,这才发现此人青黑的眼窝似乎不只是劳累过度那么简单,这个症状颇为熟悉。
小厮察觉到身旁来了人,猛地胡乱抓住眼前一片绣着蓝边的袍角,“糖……给我、绵糖……”
秦思思奇怪道:“绵糖?要绵糖做什么?”
余有声却忽然脸色一沉。
绵糖是瘾君子对惊魂药的暗称,因其状似绵白糖而有此称呼,能刺激吸食者在短时间内得到巨大的兴奋感,沉入美梦,还能暂时性地消除疼痛,是逃避现实的一剂偏方。
但过度吸食会导致吸食者面黄肌瘦、瞳孔缩小,极大地耗费吸食者的体力,最终全身内脏衰竭而亡。
余有声追查惊魂药的来源近一年,一下就看出这是吸食惊魂药的症状。
“惊魂药?”秦思思一把折扇抵在下颌,若有所思。
“从库里拿一剂惊魂药过来。”余有声转头吩咐衙役。
衙役很快依言取来一个褐色的小瓷瓶,还端来一碗水。
惊魂药在临启县泛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去年在余有声的强悍手腕下,县里修订了地方律法,抓了许多吸食惊魂药的瘾君子,但县里没有像样的大夫,更没有帮助人戒断场所,抓到的瘾君子严重的择日问斩,轻些的就押进牢里关几年。
被关进牢里的瘾君子初期断了惊魂药便是现在这马行小厮的症状,严重时甚至危及生命,县衙不得已只能少量供给惊魂药,衙役对这套流程已经较为熟悉。
衙役从小瓷瓶里倒出微量的白色粉末,溶在水里,给小厮服下。
不多时,小厮渐渐恢复神智。
“看来你还有东西没交待啊。”秦思思笑嘻嘻地,十分不务正业——当然,这是余有声的“正业”,他远道而来,只打算凑个热闹。
小厮刚睁开眼就见这两位衣着不凡的大人一个冷漠无情地瞧着他,一个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联想到自己刚刚败露了吸食绵糖的事情,险些吓得晕过去。
“惊魂药,你是怎么染上这东西的?”余有声做了个手势,衙役点了个头就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怀里哐啷哐啷抱了一大堆东西。
衙役面无表情,将东西“砰”的一声扔到地上。
小厮伸长脖子一看,夹棍、竹签,立枷、铁刷子……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这、这是……?”他几乎要哭了。
这个夜晚大概会比较漫长,余有声索性搬了张椅子坐下,“犒劳你的,瞒了这么久,辛苦了。”
衙役走上前,把瑟瑟发抖的小厮拽起来,粗大的铁链将小厮孱弱的身体紧紧缚在十字架上。
余有声性情冷淡,对什么事情都没什么情绪,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解决问题,并不掺杂太多个人感情,世上能让他心绪有所起伏的东西不多,惊魂药大概能算一个。
秦思思叹了口气,自觉地到外头赏月去了。
小厮的惨叫声响彻长夜,地牢外值守的衙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脊背发凉。
他们想起那位大人刚来临启县的时候,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脸上是风尘仆仆的些许疲惫,他只带了一个侍卫、一匹马,再无其他。
漫天风雪中,那位大人在城门口伫立,盯着临启县三个大字看了许久,才牵着马进来。
衙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风轻云淡,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他眼里,又像是他肩上有什么厚重的东西压得他不得不每一步都走得像钢刀落下。
余大人对他们这些下属不算苛刻,除了在奉银上颇为严苛之外,平日做事从不拿架子,也从未见他对谁发过火。
但这不意味着余大人是个好脾气的人,去年抓到那批吸食惊魂药的瘾君子时,余大人阴沉的脸色衙役们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直至子时,月上中天,余有声才神色漠然从地牢里出来。
他叫来黄炙生,吩咐了几句,才慢慢走回书房。
他抬头,月亮圆满得叫人移不开眼,跟当年的月色分毫不差。
……过往的惨烈记忆,有人忘了,有人刻骨。
……
第二天清晨,极乐坊被捕快们和衙役们潮水般包围,连只苍蝇都没能飞得出去。
临启县的捕快们虽说扶不上墙,但在谢无问的魔鬼训练下,竟也隐隐有了几分正规军的气势。
此刻站在极乐坊前,还真有几分唬人的样子。
赵长枫住得近,一早就收到了消息,看着极乐坊里的人不断被反剪着双手押出来,不由得产生了好奇。
她捅了捅秦思思的臂膊:”怎么回事?”
秦思思眨眨眼:“赵姑娘,咱们挖到宝了。昨儿个抓到的马行小厮,竟是吸食惊魂药的瘾君子,小声声审了他小半宿,终于供出来惊魂药是跟极乐坊的人交易的。”
赵长枫不知道他跟余有声约定了两成通关费的事,没注意他那个“咱们”。
她有心想套多点消息,于是面不改色地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秦大人一来,临启县就连破两桩案子,这俩还是凑在一起的,秦大人真是贵人鹏达。”
“好说好说。”
“这惊魂药跟城西那起命案可有联系?”
秦思思想了一会儿,道:“应该、大概、也许、大约、估计、可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赵长枫:“……”
说了等于没说,这人看似是个不着调的,实则是只深藏不露的狐狸。
在极乐坊抓了一批人后,到了晌午,鸿汇马行也没能幸免,连掌柜带小二全抓了个干净。
临启县县衙的公堂上历史上第一次热热闹闹地站满了嫌疑人。
由于嫌疑人人数众多,为了避免出现上次乌泱泱乱糟糟群情激奋的情况,这次公堂审问不对外公开,初步公审只由县衙裁定。
城西命案与惊魂药案同时展开调查,余有声再次忙成了陀螺。
县衙全部十二名在役捕快,轮番审问,足足审了三天两夜,才有了点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