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找到了！”

    “司铎大人醒醒！！”

    “快喊瑚光愈廷的两位大人过来，司铎大人受伤了。”

    “快让让。”

    愈廷的两位牧师匆匆赶到，拂开众人，见到了倚在墙角不省人事的司铎大人——

    入眼便是逶迤在地，被灰黑尘土沾染的银发。

    司铎大人侧倚在墙角，一只手压在腰部洇出血液的位置。

    由于这位司铎大人本就年幼，面孔又生得显小，如今蜷缩在角落的荏弱模样，活像是欺压的可怜童工。

    瑚光愈廷其中一名黑发绿眸的牧师见到这幕，愣在原地瞳孔微缩喃喃道：“完了……”

    身旁同伴已经为司铎检查完毕，有些疑惑道：

    “芙希娅，什么完了？司铎大人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魔阵冲击力太强导致她短暂陷入晕厥，一会就能醒来。”

    芙希娅扯出一个苦笑，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被围过来的人群七嘴八舌打断了——

    “就是啊！要不是因为要救我们，司铎大人也不会被魔阵击中，您身为愈廷的牧师可不能乱说！”

    “太可怕了，连实力强劲的司铎大人都昏迷了，我们还是不要乱动，等待教廷增援吧。”

    “你在说什么，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失散在这块鬼地方，难道要放任他们不管吗？”

    “那你去呗，反正我是不想再探索这个鬼地方了。是谁在传光明信徒温和友善呢？看看这些可怕的魔阵，要我说这些牧师阴险至极，说不定偷偷躲起来在看我们的笑话！”

    “好可爱嘿嘿……大人连闭着眼睛都好可爱啊……睫毛长长的……脸上好多灰……我来帮大人擦擦……”

    “你离司铎大人远一点啊！！！”

    声音闹哄哄的叠在一起，活像八百只海鸟讨食般在耳边叽叽喳喳，晕在角落的司铎大人被吵得眉心突突直跳，于是缓缓睁眼——

    一堆五颜六色的头簇拥了过来，几乎将天空都染成了彩色。

    少女揉揉直跳眉心，顶着一堆亮晶晶的欣喜视线，缓缓道：“你们是？”

    “司铎大人，您怎么能把我们忘了？您不久可是亲手把我们一个个从魔阵里捞出来啊！好伤心。”一个红毛作垂泪状哭诉。

    少女歪了一下头，皱着眉捏起自己灰扑扑的银发，疑惑道：“司铎？我吗？”

    气氛一片死寂。

    众人集体一惊：“司铎大人……失忆了？！！”

    接着，人群中传来几声沉重悲嚎：“司铎大人，您失忆了我们可怎么活啊。”“司铎大人您还记得这片魔阵要怎么出去吗？”“大人我们与大部队失联了……”

    ……

    一段时间过后。

    失忆的司铎大人终于根据根据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辞，将眼下情况拼凑在一起。

    自己名为珀尔·塔拉萨尔，年纪轻轻任海渊教廷中渊誓廷的司铎一职，背景雄厚实力超群，目前正在执行“海渊教廷”对同盟“流光阁”的援助任务。

    海渊教廷，海中圣教，地位崇高，信仰海神，据说守护着传说中海洋与风暴的神权。

    教廷内分成书呆子海谕廷、武力派海誓廷以及医疗瑚光廷，各廷中等级由高至低分成主教、司铎、修士三个阶层，除此之外还有个地位崇高的祭司院。

    而“流光阁”崇拜光明女神，阁内以神圣魔法最为出名，顶级牧师一抓一大把，与其他阵营都还关系不错，是个老好人身份。

    所处位置毗邻海洋，与海国的活跃位置有很大的重叠，时常派遣牧师与海渊教廷展开友好的学术交流。

    一来二去两者结为同盟。

    所以在接到隔壁好盟友的求助信时，海渊教廷这个常年与世隔绝的老古董才会派珀尔一行海妖前去救援。

    可遗憾的是，当海妖们赶到流光阁后，只剩遍地残垣和无数致命魔阵，一路上更是没有见到一个活的生物。

    海妖们怀抱疑惑不断探索直至阁中腹地，一场残存的魔阵大爆炸轰然来袭，海妖一行人被迫分散，失联的失联。珀尔也在这场爆炸中为了救援同伴负伤昏厥，如今清醒却惨遭失忆——

    “情况大概是这样。”

    负责讲述的牧师珂珞对着珀尔点点头。

    一下子信息量超标，珀尔感觉本就昏沉的脑子更加不灵光了。

    面前少年牧师清俊的脸庞从一个变成了四个，并且还有增加的趋势，珀尔晃了晃脑袋让视线重新聚焦，慢吞吞的扫过围在自己身旁或多或少负伤的众人。

    哦不，众海妖。

    都是有鱼尾巴的。

    自己似乎还是她们的老大。

    司铎大人深感惆怅，忧郁叹了口气：“感觉自己领导的好失败……”

    “司铎大人……”珂珞露出个有些尴尬的笑容，“不是这样的。您虽然实力超群却是小孩子心性，我们此行的领导者是海谕廷的另一位人族司铎，瑟提尔大人——”

    “太好了，我只是个打手……”珀尔骤然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放下了某种担子，接着用手划出一个大圈，不容拒绝道：

    “你们都离我这个距离，脑子很痛的司铎大人刚刚是被你们吵醒的，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我能感觉到目前是安全的。”

    接着，少女毫无芥蒂的往墙角一倚，侧边翘起的一撮银毛被墙壁压平。

    然后双眼一闭，就这么歪着脑袋光速入睡了。

    “瑟提尔大人此刻应该已经……”

    珂珞被司铎大人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震慑住，音量不由自主的开始减小消失，却被同为牧师的芙希娅听见了。

    芙希娅拉着珂珞往角落走去，追问道：“瑟提尔大人已经发出讯息回教廷了吗？”

    “是的，因为大家失散了。那位不善武力的大人一向谨慎，必定已经申请了更多援助。放轻松，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的。”

    珂珞安抚似的拍拍同事的肩膀，却不曾想对方露出了一个更加绝望的笑容，喃喃道：“完蛋了……一切都完了……”

    “我刚刚就想问你怎么回事，你对司铎大人的态度很奇怪。”

    珂珞不解道。

    只见芙希娅双眼放空：“珂珞，你有去过海域深渊吗？”

    “海域深渊？”珂珞思索了片刻，“我有一个倒霉学弟，曾经不幸抽中过深渊附近的短期实习，回来后在廷内申请了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但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可是罪大恶极之人才才会被流放到的苦寒之地。”

    “是啊，”芙希娅眼中的光逐渐消失，将刚才未能讲出的话语全部道出：“我们这些人回到教廷后，一定会被司铎大人的兄长全部发配到海域深渊做苦役去……”

    “兄长？发配？？苦役？？？”珂珞眉头一皱：“我不明白。”

    “你有听过祭司院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教廷内，司铎可以骂修士，主教可以骂司铎，祭司院想骂谁骂谁’，司铎大人的兄长就在这个食物链顶端……”

    芙希娅神情恍惚，对着同伴开始讲述往事：

    “我曾经见过珀尔大人，在一场教廷内部学院海誓系的毕业考核里。”

    “珂珞，你是海国世俗界交换生进来的，根本没见过海誓廷那些疯子逞凶斗狠。那可是在海域深渊里的大乱斗啊，谁能站到最后谁就第一。”

    芙希娅声音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彼时芙希娅还未成为真正的牧师，只是作为愈廷的记录员，负责记录牧师们为那群海誓系的疯子们治愈过程。

    好在任务并不繁重，入学不久的芙希娅一边心惊肉跳一边偷偷将视线往观影魔阵上瞟——

    里面是大乱斗的实时转播。

    芙希娅看见排名位于中后的海妖们聚集在一起，以近乎一半的数量优势，合谋着一起围猎计划，围猎的对象正是那位常年稳坐首席宝座的银发女孩——】

    “然后呢，司铎大人被击败了吗？”

    “没。那伙海妖话都还没说一句，便被前十的其他几席一起干没了。”

    “……”珂珞摸不着头脑，“那与深渊有什么关系？”

    “那伙海妖，连着那几席，在这场考核之后全部，我是说全部，被祭司院一旨‘代神谕’罚到深渊内做了十年实训。实训说得比较好听的，其实就是跟着那些极恶犯一起服苦役。”芙希娅唏嘘道。

    “围猎这种手段确实不光彩，但也在规则范围里，但其他几席为什么也要被罚？”

    “这就不得不提到那天珀尔大人的风姿了——她说，‘一起上’。”

    ·

    “……你们一起上”

    一柄细长骨剑倏然被女孩唤出，剑身以极近的距离斜抵着面颊。

    雪肤、银发、骨剑，三者白得有些晃眼。细看之下，说不清是女孩的神情更凉些，还是骨剑逸散的魔力中更凉些。

    但对刚刚替女孩解决完大麻烦的其他几席海誓系天骄来说，胸腔中跳动的某处才凉得可怕。

    “我们不愿他们用车轮战消磨你。你倒好，转头对着我们一起宣战。即使单兵作战里我们中其中从未有海妖赢过你。但，珀尔·塔拉萨尔，你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

    “——太狂妄了。”未说完的话被他者流畅接上。

    女孩神情不变，继续挑衅道：“试试不久知道了。”

    此话一出，汇聚深渊的海誓系天骄们隐秘怒火被瞬间点燃，就有几位齐刷刷攻了上去，几个回合间爆发出牙酸的摩擦声……

    魔力与冷兵器齐飞，爆发的余波将海床炸得坑坑洼洼。银发女孩从容应对着局面，还有空分心细细数着。

    ——比预料中多出一位，共有四位攻了上来。不屑围攻藏匿起来的有两位。还有三位互相看不顺眼自顾自打起来。其余的嘛……十席之外实力天差地别，加上这里位置凶险不会有更多海妖加入了。

    ——换句话说，我大概只用对付这六个就能尽快结束考核了。真要命啊，哥哥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段结束冥想，我背着哥哥进海誓廷这件事终于要被抓包了吗。

    女孩的大脑飞速运转，手上的动作却从未有过迟疑，身影犹如海中鬼魅，连最精密的炼金机械都不能复制她的行动。

    骨剑精准刺入敌方要害，几番爆发后有两位海妖重伤倒地。

    珀尔故意出声嘲讽：“啧，你们此刻，很像刚刚被刷下去的那群不自量力的笨蛋海妖哦。”

    见其藏匿起来的几位不为所动，为了赶时间，她不得不开始特意点名：“西南方向一位，东边一位。两位是担心围攻也打不过，传出去不好听吗？还是说你们愿意放弃唯一一次能赢我的机会？”

    几句话间，骨剑又重伤一名对手。看似轻易，但女孩清楚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下降，她捏了捏耳鳍上的一团透明触须，暗道：

    【小水母，给我上点增益，你也不想被哥哥发现，作为祭司的眷属居然帮我作伪逃跑这件事吧。】

    透明触须委屈哼唧两下，不情不愿地为银发海妖套上最普通的增益魔法，又不甘心地“叽”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只能上普通增益，你可别犯规了，要是因为其他意外出局，哼哼。】

    增益魔法犹如汇入干枯身体的清冽露水，珀尔瞬间觉得还能大战八百个回合，但事实比较夸张——

    由于刚刚那波仇恨拉得太好了，加上刚刚互殴的三人决出胜者，与臭着脸出现的两位，共计四位海妖集体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恶战，一触即发。

    在被围攻露出极短时间的破绽时，竟有一句话轻飘飘擦过女孩薄软精巧的耳鳍：“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吃力不讨好的方式，但你若是……求一求我，说不定我愿意立刻被你淘汰……”

    女孩挑挑眉，既然分不清是谁在大放厥词，便反手一剑将围攻的四位全部横扫出去，趁着短暂的喘息时间，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有些病态又兴奋的笑容：“我很少用这个形态打架，你们小心点哦。”

    话刚落音，华美精巧的大尾巴取代双腿，银色尾鳞在朦胧海水间晕出奇异变换的贝母虹光。尾身十二片长鳍的内部骨棘紧绷炸开，成为可怕的近身利器。

    绝艳与杀机交织着，将这场乱斗推上故事的高潮。

    终局既定——

    银发女孩将骨剑刺入海床在乱流中稳住身形，不远处四位天骄无力集体倒下，显然已无力再战。

    女孩拖着重伤身躯打算离开，却察觉凛冽的杀机从背后袭来。她冷哼一声轻易躲过，却被七道不同的残存魔力阻碍分秒，在这一刹那——

    珀尔错愕的发现攻击目标根本不是要害。

    纯质圣洁的银发像是昏暗中四散的皎洁月光，被海水裹挟带向漆黑峡间，有些柔软的月光甚至充当起战败者的慰藉，轻柔扫过海誓系天骄们的鼻尖，美妙气息带着一丝丝细微的痒意挠得人心颤。

    有妖得到了抚慰，有妖心里委屈。

    珀尔眼眶红红的盯着骤然短至齐肩的银发，连难过都生不出了，面无表情打碎传送魔阵朝着海渊外走去，以至于根本没听见被海水吞没的话语——

    “我只是想留下一点点的，抱歉……”

    ——白打了，这头发只要出现在哥哥面前，什么都瞒不过去的。

    女孩委屈心想着，在看到考核裁决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形时，被吓得珍珠一颗颗的从眼中滑落。

    ·

    “然后呢？”

    “司铎大人眼眶红红的走出考核，她那头漂亮长发在与那几席对战时，被心怀不轨的恶毒手下败将刀成了齐肩短发。”

    “听说，司铎大人那位祭司兄长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点名道姓给那位主使指派了整整二十年深渊枯水区的任务，不久前才刚刚放出来……”

    芙希娅停顿了一下，比了个未成年海妖才会有的身高，补充道：

    “司铎大人那一支海妖发育会比正常慢一些，小小一只尾巴和头发长得很慢，而且混在那伙疯子里面像个乖宝宝被坏人欺负了，所以你懂得……”

    “听起来……司铎大人的兄长好像……很是护短啊。等等——”

    珂珞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倏然闪过司铎大人灰暗长发和腰间血洞，以及失忆后异常清澈的蓝瞳：“司铎大人现在的状态……应该……已经……”

    芙希娅绝望接上后续：“……不记得有这位兄长了……”

    珂珞似乎已经看到了娇弱牧师进深渊的奇景。

    霎那间，少年声音有些恍惚，又带着一丝祈求：“司铎大人的兄长应当……不会出现在这种小场合吧？”

    芙希娅同样祈求道：“海神在上，恳请您保佑的吾等海民。流光阁毁了就毁了反正我们是海神阵营，这些小事就不要惊动尊贵的祭司大人了……派点海誓廷的小疯子就够了，等我回到教廷立刻请求外放五十年，绝不踏入教廷门槛一步……”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