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谯说话正经不过三秒,小猴在远处和大侯玩闹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到了陆露这边。大侯是连一谯媳妇的外号,大名叫侯宇,地道的北京姑娘,人如其名爽朗大气,是连一谯的学妹,陆露的学姐,也是他们乐队经纪公司的幕后老板。
“大侯得了瓶好酒,说等你回来喝。”
挂断电话之后,陆露撑着下巴坐在高脚凳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想着新写的riff,大卫搬开另一把凳子坐了上来,递给陆露一个铜杯。
就着吸管,陆露直接一饮而尽。
喝烈酒的感觉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越喝越渴,越渴越喝,越喝越上头,直到喝干,酒意冲上头颅,太阳穴突突地跳,刺的眼睛疼。
“这是什么?”
大卫一个没留意才发现她已经干杯了。
“王氏特调,燕岭春版莫斯科骡子。”
“还得是咱国货,比洋人的东西好喝多了”
陆露看着杯子笑了出来,想了半天说反正没有名字不如叫罗锅巷骡子。大卫不知所云,但还是拿过酒单,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下了罗锅巷骡子几个大字,标价218,陆露拿过酒单往他身上拍去,
“真黑啊你,都够买一瓶儿了吧。”
连一谯家是老北京,住在南锣鼓巷。那个时候的南锣鼓巷,远没有现在的那般宽敞,两边也没有什么咖啡店、书店,都是些澡堂和理发店,门前多得是穿着跨栏背心摇着大蒲扇的大爷。
陆露加入乐队的那天晚上,在连一谯家院子里搭起的棚屋里吃了一顿涮肉,连一谯奶奶下的厨,八十多了老太太,做完饭便睡下了。陆露提着在副食店打的二八酱掀开塑料帘子走进棚子的瞬间,眼镜便被雾上了,手里的东西很快被接走,耳边只剩下了连一谯和庄海军的嬉笑声。
“怎么才来?”
最稳重的杨帆给陆露搬了个凳子,让她在桌边坐下。杨帆是首都航空大学的高材生,研究航天器,现在已经是硕导,凭着和连一谯一个幼儿园长大的交情被他骗来当了鼓手。庄海军是学表演的,读书那会儿和连一谯勾搭上了,俩人现在好得穿一条裤子,尝尝为了争谁当主唱吵得头破血流。
前贝斯手出国读书了,也没什么人听摇滚了,乐队成员们各自回归老本行干了几年,才终于遇上陆露。
陆露蹲在路边哭的连自己在哪都忘记了的时候,酒吧里的演出结束,自嗨的人群涌出,吊儿郎当的连一谯背着吉他从后门走出,留意到了路边蜷成一团的女孩,从裤兜里摸索了半天,递了张纸巾过去。
“怎么了丫头?”
当时她就觉得这个人不像个好人,说话还大舌头。
但哭的鼻涕邋遢,陆露不好意思站起来走,只得接过了纸巾,抹了一把脸站起来。
“谢谢您。”
“不客气,我叫连一谯,交个朋友吧。”
当时陆露辞去了别人眼里的铁饭碗,在南三环租来的30平小屋里苟且偷生,浑浑噩噩过完一天,晚上便去同一家酒吧喝酒。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两个月,遇上了连一谯他们的乐队回归演出,连着听了好几晚,终于忍不住在演出结束后扯着连一谯的领子问他,
“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副破样你甘心吗?”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陆露就加入了当时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结束了庄海军一手键盘一手贝斯的悲惨生活,后来做主联系了经纪公司,发行了唱片,才让乐队真正走上正轨。
那晚在连一谯家里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喝多了,陆露问他为什么乐队要叫去年在马里昂巴德。
“日子太操-蛋了,但每次一演出,听着台下的喝彩声,就好像回到了马里昂巴德。”
虽然第二天酒醒了之后连一谯坦白说其实是因为导演系第一节电影鉴赏课看的是阿伦雷奈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德》,他没看懂,觉得丢人就记住了,但连一谯这人一向真话假话混着胡说,谁也不知道他醉着的时候说的是真话,还是清醒的时候说的是真话。
那晚陆露豪迈的揽着他的肩膀,拍着胸脯说名字太长火不了,不如以后就叫马里昂巴德。
马里昂巴德。
然后一切走上了正轨。
当天晚上陆露提着半瓶没有喝完的燕岭春睡倒在了棚屋的地上,索性不大的棚里挤了四个人,呼出去的暖气聚在一起都不至于把人冻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口渴,她举起手里的瓶子便直接喝了一大口,被辣的哭了出来。
哭着哭着看着地上还躺着的三个人,抹了把眼泪,她又笑了出来。
“王勇彪,你为什么离开首都来沪市?”
第二天被手机铃声吵醒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陆露已经不记得昨天晚上他和她说的细节,只记得又是一个庸俗的爱情故事,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只不过对象换成了他王勇彪,和一个功成名就家庭美满的成功男人。
陆露接起电话,是王勇彪,陆露给他的通讯录备注就是王勇彪,她不爱叫中国人洋名。
“昨天你趴桌上睡着了,送你回了,不许把我说的和别人说啊!”
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餐桌上,陆露给自己接了杯水,边喝边听着他在电话里假意威胁,好笑的说道,
"我和谁说去。"
耐不住他软磨硬泡,陆露最后连着发了三个誓他才挂断了电话,又恢复了一室安静。家里没有什么吃的,陆露准备出门吃饭,戴了个大口罩,既是为了防晒,也为了防偷怕,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小时候常爱吃的面店。
依着习惯点了素浇面加了块爆鱼,塑浇里的油面筋甜甜的,很有小时候的味道,不过爆鱼烧的差强人意,但家乡的味道总是让人满足,陆露埋着头大快朵颐着。
老式面店的大厅内只有一台立式空调,靠着头顶的吊扇传播着冷气,汤面本就热气蒸腾,陆露吃的一头汗,来人递给了她一张餐巾纸,她下意识抬头,却发现是周邈。
在桌上放下一碗虾仁面,周邈拉开桌子另一角的长凳,坐在了陆露的侧边,慢条斯理的开始吃面。
“我以为,你们舞蹈演员都是神仙,不吃我们人类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