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军国没心情吃水果，他看了会儿窗外，随后对邵雨霞说：“你也先回去吧，明天的研讨会，还需要你替我参加。”
邵雨霞有些惊讶：“那怎么行？这研讨会出席的都是各个俱乐部的老大，还有最顶尖的滑手，我哪里有资格去。”
“远山出差，我又出了车祸，躺在这儿不能动弹，你就别推辞了，多和行业前沿的人交流，对你也有帮助。”
“那好，我回去准备准备。”邵雨霞点点头，却没动身，反而表情含混着垂眸，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瓶水吊完了，有护士进来换水，换完水又嘱咐了几句，让病人多补充蛋白质，等水吊完换药。
邵雨霞一一应了。
护士走后，文军国瞥她一眼：“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邵雨霞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想想实在可怜，好好的孩子，怎么偏偏是那种命格？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忍心对孩子说重话，怎么舍得和孩子分开啊。”
文军国看了眼自己被吊起的腿，没接话。
他自然不忍心，也不舍得，但以父女分离为代价的财富自由，总比一家三口窝在老破小里、贫贱平庸又一事无成地过完一生要好。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
文军国大约知道邵雨霞提起赵初想的用意，开口问：“你前几天去见时彦了？”
“嗯。”
“他愿意和WIN签约吗？”
邵雨霞摇头：“他是个倔种，宁愿伺候他那个酒鬼爹，也不想拖累我，我再和他聊聊吧。”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门儿清，不愿拖累只是其一，去年冠军赛的事情让他心寒了，他不想再被她利用了。
可她现在没有其他路能走，文军国不愿意和她结婚生子，直白点说，他随时可以抛弃她，现下他财产又没了大半，这就更让她心慌。
不行，说什么她都不能再回到地狱般的生活里。
时彦才是和她血脉相连的人，才是她唯一的指望。
她堆起讨好般的笑容：“老文，时彦的签字费能不能再多给点？这么多年我一直亏欠他，如果能同在一个俱乐部，朝夕相处，我们的关系说不定也能变好。”
文军国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谢谢亲爱的！”邵雨霞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晃了晃。
她和文军国告别，挎上包离开病房，给时彦打了一通电话，嘟声过后，电话接通，邵雨霞扯出明媚的笑容。
“喂，阿彦，我是妈妈。”
“今天要训练吗？妈妈想请你吃晚饭，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
另一边，赵初想蹲在楼梯间，双手指节泛白，死死捏着文件夹，强忍着情绪，想把眼泪憋回去，发现没有用，她只好抬头看天花板，眼前却还是逐渐模糊。
真是好一份生日礼物。
楼道静谧无声，医院连楼道的天花板都这么干净，一扇门隔绝了外头的声响，但消毒水的气味却丝毫没有减轻，萦绕在鼻腔里。
她一直以来的目标不就是得到文军国的财产吗？为什么现在钱到手了，她却这么难过？
一直以来的委屈，自洽，对抗，全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
血缘真是个让人讨厌的东西，赵初想觉得自己犯贱，无论给自己洗脑多少遍，还是难以掩盖内心深处，她希望爸爸能喜欢她，爱护她。
终于，眼眶承受不住囤积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将头埋进臂弯，有人拎着饭盒从她身旁路过，他们对她或视而不见，或只匆匆瞥一眼，又匆匆离开。
在医院里，哭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也是最无用的事情，甚至有人顶着憔悴的脸和旁人吐了句“晦气”。
……
许知泗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她完全把自己变成鸵鸟这一幕，在他的印象里，赵初想一直是个敢闯敢拼的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脆弱的模样，顿时心猛地一揪，疼得厉害。
“想想？”
赵初想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将头抬起，刘海发丝黏在嘴角，闷红的脸颊上还有压痕。
看到许知泗后，她似乎有些懵，随后起身扑进他怀里，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委屈与酸楚再次决堤。
“你怎么来了。”
许知泗紧紧抱着她，一手按在她的背，一手抚着她的头发揉了揉，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嗯，我在，没事了。”
他原本手里拎着果篮，此刻果篮也砸在地上，里面的橙子滚落一地，浓烈的橙色撞在冰冷的白色瓷砖上。
……
饭点已经过了，楼道里许久都没再出现过其他人，窗外阳光的角度也偏了，从地上打到两人小腿上，良久，赵初想才从许知泗肩膀处抬头，眼睛依旧红得像只小兔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到医院之前给许知泗发过消息，简单说了文军国出车祸的事情，但并没有具体说是在哪家医院。
手机中途响过几次，但确认了赵初聿已经把赵芹芬带回家之后，她就再没心情看消息。
许知泗看着怀中人哭到红肿的眼，更心疼了，伸手捧上她的脸，用粗粝大手指帮她把眼泪擦掉。
“我跑了三家医院，挨个儿找，到这儿才找到一个叫‘文军国’的住院病人。”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楼道里？”
许知泗把人搂得更紧：“我问了护士。”
刚刚到病房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文军国一个人在了，他的表情和话语都不自然，让许知泗立马猜到有事发生，索性果篮都没给他留，就跑出来找人了。
赵初想怎么都不接电话，让许知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问、到处找，还好，运气够好，有护士对赵初想有印象，看到她进了楼道。
“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他问。
赵初想闷在他怀里摇摇头：“没有，只有酒会那一次……他和我断绝关系了，他给了我一笔钱，为了和邵雨霞结婚，要和我撇清关系。”
闻言，许知泗瞳孔微张，看着赵初想的发丝，更觉得心疼，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离谱到他甚至语塞。
怀中人却越来越颤抖。
“我和你说过，我爸不喜欢我。”赵初想头抵在许知泗肩膀，嗓音逐渐嘶哑，“可我、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喜欢我。”
“他说，我们没有父女缘分。”
“他是我爸啊，小时候总听老师说，天下父母没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我被骗了那么久。”
……
赵初想每说一句，许知泗的心就更坠一分，直到坠入地表以下的岩浆之中。
他很想就此折返病房，好好替赵初想“问一问”原因，他放在心尖尖的姑娘，怎么就能让人这么作践了？
别说什么他是她的父亲，父亲更没有理由这么做。
可他不能冲动，他得冷静，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赵初想的情绪，先带她走出情绪泥沼，至于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解决。
许知泗闭了闭眼睛，平稳好呼吸，手掌缓缓磨蹭着赵初想的后背，用这种方式带给她安慰。
“赵想想。”
“嗯？”
“多喜欢自己一些吧。”
闻言，赵初想缓缓抬头看向他。
许知泗直视着她的眼睛：“多喜欢自己一些，连同他的那份一起，我也会比从前更喜欢你，连同他的那份一起。”
“你会得到更多的喜欢。”
“你的妈妈。”
“你的弟弟。”
“你的闺蜜。”
“还有我，你的男朋友。”
“他们都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赵初想打量着他下巴的轮廓，下颌骨锋利清晰，凑近了能看到刚刮过的细小胡茬，她嗅着他身上的橘叶香气，忍不住问：“你有多喜欢我？”
许知泗头更低了些，鼻尖与她的相贴：“喜欢到想立马和你结婚。”
“那不行，还没到法定年龄。”
许知泗勾唇笑了下：“那我就等，但如果你执着在乎一个伤害你的人，反而忽视这么多喜欢的话，我会生气的。”
“知道吗？”他用鼻尖剐蹭了下她。
“知道了。”赵初想觉得鼻头痒痒的，没忍住笑了声。
她感觉自己心头阴霾去了大半，许知泗说的没错，她还算幸运，从小到大人缘也一直不错，收获那么多喜欢，她该知足。
赵初想再次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许阿泗，那你喜欢你自己吗？”
“喜欢。”许知泗说。
感受着与脸颊相贴的胸腔震动，赵初想问：“有多喜欢？”
“嗯——”许知泗佯装思考，“大概，只比喜欢你少那么一点吧。”
……
许知泗开车把赵初想送到家楼下。
车停稳后，他侧过身子给赵初想解开安全带：“我就在车里等着，有事随时叫我。”
赵初想点点头：“还能看出来我哭过吗？”
她用冰袋敷了一路眼睛。
许知泗凑过来仔细瞧了瞧：“看不出了。”
“那就行。”
看着赵初想吐出一口气释然的模样，许知泗心一酸，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明明也是个会哭的小姑娘，回到家里却依然要表现得非常坚强。
“不要着急，好好和阿姨解释，她会理解的。”
“好，那我先上去了。”
“嗯。”许知泗点点头。
怀着忐忑的心情，赵初想下了车，走进楼道，深呼吸一步一步上楼，摸出钥匙，转动门锁。
刚刚思考了一路，回来之后该怎么应对赵芹芬，过去那么长时间，赵芹芬大抵想明白了她在诓人，和邵雨霞根本就不是第一次见面。
继续欺骗已经没有意义，现如今只能坦白。
还有断绝关系的事情也要一并坦白，也不知道赵芹芬能不能承受住这个打击。
按照她的预想，赵芹芬此刻一定正窝在沙发上哭，泪水如同大坝决堤，见到她回来，一定会拖鞋都来不及踩就猛扑过来，让她给一个解释。
但打开门，屋内场景却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居然格外安静。
餐桌上放着浅蓝色的蛋糕盒，上面系着粉色丝带，旁边放着一束向日葵。赵芹芬坐在餐桌椅上，丝毫不见情绪异常。
听到开门声，她激动地站起身：“想想，你回来了？寿星点餐，晚饭想吃什么？”
赵初想：“……”
怎么和她设想的情节走向完全不一样？
“火锅吧。”
“行啊，煮个火锅，再闷个茄子，烧个鱼。”赵芹芬踩上拖鞋，往厨房走，仿佛她根本没有去过医院。
走到一半，她才一拍手：“哦，对了，你爸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医生说不严重，就是要休养。”
“那就行。”赵芹芬点点头，给自己套上围裙，“你回房间休息去吧，妈妈待会儿给你热杯牛奶。”
赵初想犹疑着：“妈，你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赵芹芬显然会错意，折返回来勾着赵初想肩膀道：“宝贝女儿生日快乐！我本来打算吹蜡烛时再和你说的。”
“……谢谢妈妈。”
看着赵芹芬厨房门后忙碌的背影，赵初想摩挲着手中的文件夹，有些不知所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