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月光无声,轻落在重重叠叠暗红色的宫墙上。

    清冷的初冬的夜晚,到处都渗透着细碎寒意。

    在最偏僻的宫殿里,残缺破败的发绿砖瓦,锈迹斑驳的赤漆铁门,世世代代囚困着有罪或无罪的灵魂,镇压着悲哀又无奈的寂寞。

    似乎有凄婉的歌声远远飘过,来不及捕捉,就隐匿在黑暗中,像流星的尾迹,在这寒夜里,只能亮一瞬的时光。

    突然,大团大团的烛光颤动着,冲破了月夜的冷清。

    一列宫人低着头,提着灯,默默跟在太子和公主身后,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适当的距离,丝毫不敢冒犯。

    一枚火星飞溅,闪了闪,旋即落入浓稠的黑暗中。

    在红色火焰的鲜艳和化不开的残酷黑暗中,月白色和半见色的两抹身影有些格格不入——是太子和公主。

    一群人停在破旧的门前,那赤色铁门上方,斜吊着一块匾,布满了灰。

    匾上隐隐地可以看出“邀芳殿”几个字,那几个字歪歪斜斜,不成体统,倒是莫名和这冷宫诡异地般配。

    “哥哥,我们到了。”妩青清亮的声音响起,语调恰到好处地微微上扬,又似乎沾染了些微妙的寒意。

    流烟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心里却是在暗笑。

    “小公主,又要做什么坏事?”

    他正要休息时,公主闯进来,拉着他要去了冷宫,太子殿下也不恼,如平日般娇纵着她,点了些宫人就来了这里。

    流烟其实并不急,他一向喜欢和皇妹待在一起,只有公主的眼睛能让他暂时放下朝堂争斗的诡谲阴晦。

    那一双桃花眼,平日里似乎藏着些少女的狡黠,看向人时,却是娇羞又含情脉脉,惹人怜爱。

    妩青绕着前面的空地转了一圈,又转身轻轻拉住他的手。

    月白色的衣裙缀着繁复精美的银饰,微风吹过,流光浮动,光影变化万千,是把星星和月亮也绣在里面了,像来自远古的歌,古朴又清丽典雅。

    妩青抬起头盯着流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还是没有开口解释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轻声反问道:“哥哥,我把你拉过来,你不会生气吧?”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自责。

    流烟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道:

    “如果你一个人偷偷跑过来,那我真的会生气的。”

    “但现在我们一起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他的话中透出无底线的宠溺。

    妩青听了后,娇羞地笑了,那一抹粉红的笑意遮掩了眸中的晦色。

    “哥哥,我好久没有找你了,今晚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溜出来呢,”

    妩青拉着他的手紧了紧,“你陪我好好玩玩吧。”

    流烟知道她这样说便是准备要闯祸,却还是不假思索地点头。

    妩青笑意不减,“哥哥,先前我宫里起了场小火,那火红艳艳的,边缘透着蓝紫色,看着甚是漂亮,像朵美人花似的,”

    “我一直想着再看一遍。只是其它地方我不敢点,怕是烧坏了东西。所以,不如我们…”

    她抬头,祈求地看着流烟,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光半夜偷逃出公主殿,还要点了冷宫玩,还要太子殿下陪着一起。

    嗯,对,就是这样。

    荒唐的理由,荒唐的人,荒唐的事。

    简直…………太荒唐了。

    流烟没有直接回应她,看着她的手,微微皱眉,似乎有些苦恼,倒是没怎么犹豫,却只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手有些凉了,下次半夜偷跑出来,也要记得多穿些。”

    “知道啦,知道啦。”妩青低下头。

    流烟解开身上的披风,亲自给妩青围上。

    他看着柔软的暖白色将妩青整个包裹进去,满意极了。

    流烟轻笑着捏了捏妩青的手,随意摆摆袖子。

    这便是同意放火烧宫了。

    宫人们似乎习惯了妩青的无理取闹和流烟的纵容,两个太监动作迅速地撒了些酒,将火把掷了进去。

    火势骤起,里面传来了惊慌的喊叫和嘶吼。

    明明是尖锐又沙哑的亡命之音,却与先前飘渺的清冷歌声带来的感觉有些相像。

    是一样的荒凉。

    流烟紧紧拉着妩青,带着她慢慢走远了些。

    冷宫中,几个罪妇疯疯癫癫地叫嚷着要往外跑,她们喊着,骂着,甚至怪异地笑着。

    但那些声音转瞬便隐没在了火焰的燃烧中,没有一点余音。

    像春日繁花盛开的花丛中,阴影里的半片残雪,阳光一碰,便化成水,融进土里。

    妩青盯着火焰,眼睛里映出了闪耀的红光,显得有些妖冶与妩媚。

    “哥哥,我好高兴,谢谢哥哥。”

    流烟不说话,温柔地看着她桃花眼里蹦跳的一小团火苗。

    他想,若是能让小公主高兴些,便是烧了他的太子殿也可以。

    火光不知不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许是因为冷宫里都是些干草,废布匹和柴木,先前又洒了酒,所以这火烧得格外旺盛。

    红艳艳的夹杂着些橙色与蓝色,却不显斑驳,只觉得纯净又热烈。

    宫人手上的烛灯,高耸的红墙,生锈的赤漆门,被火光映照的两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起燃烧在这黑夜里。

    这里离其他宫殿远,火势不会蔓延,所有物件烧光了,火就会灭。

    之后的事,自有人处理,死人之类的东西……并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了。

    但是,今晚的事,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

    “啊…”一声惊呼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声音不高不低,远远地传过来,有些嘶哑。

    妩青不紧不慢转身,眼里盛着些好奇,像是没有料到有人出现。

    “是谁敢冲撞本公主?带上来。”

    两个侍卫粗暴地押着一个人,带到了她面前。

    那少年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在这么冷的冬天,他单薄的衣服就这样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但看着也勉强算干净。

    他微抬着头,面颊上倒是沾了点灰的,头发散乱地披着,眼睛盯着面前身着华服的公主,似乎有点胆怯,视线又往下移了几分,眨了几下眼,又悄悄地偷看她,睫毛在风中轻颤,瞧上去十分乖巧。

    妩青居高临下,伸手抬起他的脸,微笑着问,“你是谁呀,小娃娃?”

    “我…” 那“小娃娃”欲言又止,有些局促的样子,莫名看了一眼拉着妩青的流烟,畏畏缩缩不敢回答,又见公主一直看着自己,竟是窘迫地哭了。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吧嗒吧嗒地落在破破的衣领上。

    那衣服的料子应该是极差,硬茬茬的,眼泪掉下,溅起的水花又微微打湿了他自己的下颌。

    他的脸本就是少年人独有的清秀好看,棱角已有些分明,却没什么威压,此刻脸上沾了泪,睫毛也糊成一缕一缕的,湿漉漉地沾在眼睛上,可怜极了。

    “呦,本公主这么吓人呢?”

    妩青捏着他的脸,手上被溅了些他的泪,力度重了三分,像是在嫌弃。

    倒是流烟先应声,打破了尴尬。

    “这孩子的母亲是个低等宫女,用了些不好的手段,生了父亲的孩子,父亲便把那孩子扔在了冷宫。”

    他解释得简略,并不想对妩青细说这些脏污之事。

    “我记得,那孩子好像叫…”

    “宿栖。”

    妩青笑道,“那我岂不就是宿栖的姐姐啦。”

    流烟微微皱眉,有些不满她对别人这样笑,却依旧不改神色,说出的话便刻薄了些,

    “他怎能和你相提并论?也不过是个下人。”

    妩青端详着宿栖泛着泪花的眼睛。

    “这模样倒是不错,我瞧着高兴。不如哥哥让他去我宫里住着吧。”

    流烟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即答应,而是沉默了下来,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着。

    妩青收手,转身黏黏糊糊地抱住了他,用星星亮亮的眼睛看着流烟,语气娇柔地说道:

    “哥哥,求求你了嘛,你最近越来越忙,我一个人好孤单啊,现在来了个弟弟,就让他陪我玩,好不好?”

    流烟平日里是最禁受不了她这副模样的,但此时却还是沉默下来,没有立即答应。

    妩青也不再说话,等待他的回应。

    “好吧。”流烟最终还是答应了。

    “只是记得,以后半夜即便是想出门,也记得多穿些衣裳。”

    他忍不住再次叮嘱。

    “好好好,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妩青高高兴兴的把人揣回了宫。

    分别时,还不忘扑到流烟身上,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才拉着宿栖离开。

    流烟注视着妩青拉着宿栖离开,直到暗红的宫门合上,硬生生地隔绝了他的目光。

    在妩青看不到的地方。

    流烟遣散了众人,躲在公主殿前的阴影里,细细地看着被妩青拉过的手,捻了捻手指,又用它摸摸脸上被亲过的地方。

    被亲时,他只是觉得那块皮肤霎时间灼烧起来。

    但现在,那灼烧感越来越强烈,连带着抚摸它的手指也有些烫得发疼。

    流烟的眼神变得痴迷起来,将手指放在唇边舔抵,感受着樊妩青残存的微微气息。

    熟悉的危险又迷人的味道让樊流烟兴奋得乱了呼吸,连心尖都颤抖起来。

    妩青轻轻拉着宿栖的手面无表情地带他回正殿。

    月光越过高高的红墙,浅浅地铺在地上,泛着凉意。

    中途,妩青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拉着宿栖的手。

    她转过身来,目光深沉,静静地凝视着那扇缓缓落下锁的宫门。

    外宫与公主殿又被隔成两个世界。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但眼中确是格外的清明。

    妩青转身走向前方华丽的殿宇,却没有再拉着宿栖。

    ………………………………………

    月白就是浅浅的蓝色,半见就是浅浅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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