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慧的面前摆着一份薄薄的合约，在协助房长与负责管理住宿区域的工作人员两方共同见证下一笔一划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宋山面无表情地坐在她旁边，接过慧慧签下的合约，向后翻了一页，掠过一整页的法条，在担保人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虽然满怀激情的房长不认可这么小的慧慧独自居住，担保人还是白房子里另一个不大的孩子，但她也不能违反联邦有关本人意志的法律，她只能一脸担忧地看着面前两个孩子的行为。
“你真的确定了？”房长再次向慧慧确定，看到对方坚定地点头后，与一旁的工作人员在合同第三页分别签下自己的姓名。
至此，合约正式生效，在一旁的机器人扫描生成电子文档上传之后，房长起身，拍拍慧慧的肩膀：“行了，小姑娘，跟着你的担保人一起回家吧。”
慧慧跳下凳子，走到宋山身边拉起他的手，眼睛里终于浮现一些真实的喜悦来。
宋山仍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模样，脑海中懊恼着自己的多嘴。好不容易自己把自己拉扯大了，现在又多了个小孩要拉扯。
他气鼓鼓的脸颊看起来终于有了些小孩的模样，不再是房长之前见到的小大人模样。
想到这里，房长向前几步蹲下身，和女孩平视之后说：“慧慧，你跟我来一下，给你点东西。”
宋山一看就知道房长的心软，她要给慧慧物资，自己之前怎么就没这么招她喜欢？
偏偏慧慧有些犹豫地看着宋山，她担心宋山抛下她自己先走了。宋山无语地翻个白眼：“你快去吧，再不去就真的晚了，我还没小气到那样。”
他最后同意担任慧慧的担保人也是心软作祟，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不过宋山想得开，既然作了决定，就不会再后悔，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气结而已。
外面已是晚上八点钟，不过大路上到处是霓虹光的灯牌，倒是不黑，亮得近似白天。
慧慧背着背包，跟着宋山七拐八拐将亮亮的灯牌大街甩在身后，终于走到漆黑垃圾山旁的集装箱区域。
他们依靠着微弱的手电筒光和垃圾山机械手臂的红蓝光，在庞大复杂的集装箱中找到自己的家。
看到灰色集装箱时，宋山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集装箱门的旧式锁上。
慧慧有些纠结又有些焦虑地等在宋山身后，她没有往灰色箱子旁边的白箱走，她不想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里。
宋山扭开锁，推门后没有感觉到背后的人跟上，他疑惑地回头看，就看到女孩仍然站在门口。她拧着手指，低着头，但是那双大眼睛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
“进来吧。”宋山感觉自己这句话就像一道特赦令，慧慧听后立即跟上来，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应思考时间，“……以后你和我一起住。”
慧慧进屋后，把房子给自己的背包放在沙发上。她拉开拉链，献宝似地望着宋山：“哥哥，都给你。”
宋山早就调理好了自己当时一时口快的懊恼，看到慧慧这样，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他故作成熟地接过慧慧的背包：“我又不是为了这些才接纳你的。”顺势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么多？包里是塞得满满的营养剂与维生素调理剂，还有些女孩子的衣物。这些药剂与营养剂都是已经过期或者临近过期的，可对于生活在第98区最底层的他们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他吞了口口水，有些惊讶和打量地看向慧慧，这小女孩这么招人喜欢吗？
慧慧看向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
时间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转眼间距离慧慧加入白房子已经过去了五年。
在这五年里，她与宋山的关系愈发亲密，俨然已经成为了在这世界上接近亲人的存在；五年里，他们二人除了白房子的每一餐饭，休息日还另外找到了餐厅包饭的兼职，用各种营养剂调理剂与真实食物慢慢把营养不良的身体调理好；她与宋山每个工作日都坚持去白房子接受联邦的线上教育，知识水平大幅增长……
今天距离宋山十四岁生日还有一个月零八天，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思索独立生活的方式与能力，并且有了些眉目。
肯定还要继续接受教育，以后要半工半读，幸好之前他有攒钱的习惯，现在一下子也不至于太慌张。
他一边想着向上申请什么学校，一边打开公民手环理着自己的积蓄。
“哐当—”是慧慧回来了。
宋山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面带笑意地走出房间。
慧慧正站在大门前，把一袋子东西放到柜子旁边，哆哆嗦嗦地拿出拖鞋来。
98区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即便是不下雪的日子，体感温度也冷得受不了。
宋山倒了杯热水给她，顺手再把袋子的东西倒在桌面上。等慧慧喝完水终于暖和一些了，他才开口问道：“苏阿姨对你真不错，又是一袋子维生素调理剂和原生营养剂。”
他口中的苏阿姨就是曾经的协助房长，宋山在她第二次偷偷给慧慧物资时就对她有些改观。
曾经的白房子来过一位著名慈善基金会的会长，他给白房子捐了一些钱，然后像模像样地对跟随而来的记者团流下几滴眼泪，呼吁社会关注这些孩子。但也仅此而已，靠着这份报道，基金会股票大涨，而这位看似关怀白房子的会长却再也没有来过。
宋山一开始认为房长也是这样的，她动作热烈，语气活力。可最大的不同是她的举动，她是真正把物品给到所有孩子和慧慧。她好像也不是自己曾经认为高高在上的俯身假装怜悯他们的那类人。
“是啊，现在这些东西可难搞到了。”慧慧喝了口水，看着桌子上的药剂说。
这两年局势紧张，就连他们这些下等公民都能感知到。对于普通人来说，维生素调理剂变得很难弄到，但最难的是原生营养剂。
去年开始，联邦政府就颁布律法，为了应对越来越多公民的基本需求，营养剂生产厂允许将营养剂以营养减半同时剂量不变的方式售卖。确实是让大部分人能填饱肚子，可营养剂中的营养价值也下降了，过去售卖的营养充足的原生营养剂变得比调理剂还稀少难得。
“没事的，就算有波及也不会到我们这里。”慧慧苦中作乐地说着，和宋山同时笑了一下。
毕竟他们这里是几乎最次等的区域，上层人的斗争是不会在垃圾区发生的吧？
……
宋山的十四岁后独立生存计划没有开始，也不会开始，因为战争响起了。
联邦一下子分裂开，白房子这种福利机构被关闭，他们很多朋友都不知所踪。
好在宋山与慧慧两人有自己的房子，他们早在五年前一同生活时就把白箱与灰箱的箱壁敲碎又连接，形成一个更大的集装箱房子。又有苏阿姨的补给与旁敲侧击的暗示，对于现在的局势反应还算快。
他们在战争刚刚敲响时，就立即分出一部分积蓄去购置市面上能流通的武器，并且给大门换了虹膜与指纹双重锁。二人分工，宋山负责外出做些不危险的基本工作，赚钱的同时打探消息。慧慧则留守家中，转变学习实用型课程，一并把家中的一点一点改造得坚固可靠。
宋山每次回来时，会给她带营养剂。他们喝着营养剂，躲在最里面卧室的桌子底下，听着外面的炮声，想象着那是课本中的烟花声。
“我猜那是蓝色和绿色的烟花，一个绽放出花朵形状，一个绽放出圆球形状。”慧慧吸着营养剂，天马行空地想着。
这次炮弹的声音听得不真切，应该距离他们很远，所以房内氛围并不焦灼。
“那我猜是黄色和粉色的烟花，一个是几何形状，一个是烟花形状。”宋山温柔地看着慧慧，附和说道。
慧慧把营养剂从嘴边拿下来，皱着眉说：“什么啊哥哥，你怎么连想象都是数学图像，还有烟花形状是什么形状？”
宋山撕开营养剂，和慧慧一样拿在手上：“好，那就是花朵和圆球形。”
……
混乱又持续了将近五年，外面时常打仗，激光枪与炮弹等热武器更是随处可见，有时高频率斗争的磁场甚至能让公民手环的表盘花屏，故障一段时间。
两人在这样的环境中相依为命，直到慧慧十七岁这年，外面的战争终于逐渐平息。
街角的超市也重新开业，慧慧说要好好庆祝一下，她要去超市买些东西。
超市离家并不远，走得快的话只需要五分钟，恰巧坚持五年的虹膜指纹锁坏了，宋山只能留在家中试图修理门锁。
超市里的东西出乎意料地还算丰富，慧慧好好采买了一番才往回走。
就在她看到那白灰箱子的瞬间，一针极其细微的刺痛感在脖颈处留下，感知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前方走出穿着漆黑制服的护卫们，他们挡住了白灰箱子，也挡死了慧慧接下来的人生。
袋子随着主人无力的倒地而掉在地上，滚出一个白色的易拉罐，那是两人最喜欢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