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试卷翻动的沙沙声中飞逝,转眼间,窗外的梧桐树只剩零星几片枯叶,倔强地挂在枝头,与初冬的寒风做着最后的抗争。
在这忙碌的日子里,我仅剩的快乐,便是课间调皮地戳戳淮朔脸上那对浅浅的酒窝,以及偶尔放学时远远望见校门口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爸爸向来喜欢精神,总是将头发剃得锃亮。配上他标志性的圆润肚腩,不笑时确实带着几分江湖气。可就是这个"社会人"模样的楚先生,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那盏老式挂灯下,等待他的掌上明珠。
这所百年老校门口的杂货店,在岁月侵蚀下已显沧桑。那盏昏黄的老式灯泡,两年来用温柔的光晕柔化着父亲刚毅的轮廓,更映照出他见到女儿时瞬间绽放的笑容。直到某天,老灯泡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被刺眼的白色节能灯取代。
从此,楚先生锃亮的光头在新灯泡的照射下,简直成了校门口最醒目的地标。每当我走到拐角处,总能一眼捕捉到那抹独特的光亮——就像黑夜里的灯塔,永远为归航的船只指明方向。
最近,时光悄然步入了初冬的篇章,气温仿佛一位慵懒的诗人,降得磨磨蹭蹭,似在踌躇,又似在等待一场与冰雨的浪漫而寒冷的邂逅。那丝丝凉意,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宛如一首未写完的冬日恋曲,撩拨着人们的心弦。
我,本就难以坚持早起的懒人,尤其是在这瑟瑟发冷、细雨纷飞的冬日清晨,还是迟到了。
“这天气也太冷了吧……”我缩了缩脖子,小声抱怨着,手指冻得微微发僵,雨伞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坠落在瓷砖上。我随手甩了甩伞,却没想到那几滴不起眼的水渍会成为我的绊脚石——光滑的地面像是被覆了一层薄冰,隐隐透着寒意。我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仿佛被命运轻轻一推,便要朝着那冰冷的地面扑去。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我脑海中一片空白:
完了,这下怕是要和地面来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了。
就在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擦声,紧接着,一股力道猛地拽住了我的后衣领,硬生生把我从坠落的边缘拉了回来。我的后背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悄无声息地侵占了我的呼吸。
“走路不看路,你是打算用脸刹车?”
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揶揄,我猛地回头,正对上淮朔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他的手臂还环在我身侧,掌心微微收紧,像是怕我再次滑倒。晨光从走廊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映得他的皮肤近乎透明,像是一尊冷白的瓷器,可偏偏嘴角的小酒窝又张扬地露了出来,让这张脸瞬间生动了几分。
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连忙挣脱他的手臂,慌乱地站直身子,低头“哦”了一声,就急匆匆地往教室里钻。
“哎,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才迟到的?”同桌见我进门时神色不对,凑过来关切地问道。
我胡乱点了点头,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就听见教室后门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淮朔也迟到了,而且——整个教室里,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姗姗来迟。他的步伐缓慢而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被慢放的电影镜头,一步一步地踩在我的神经上。
更糟糕的是,他径直朝我这边走来,准确来说,是朝我们专属过道走来。
“借过。”他低声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笑意。
我僵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他侧身从我身边擦过,那一瞬间,松木的淡香又一次萦绕过来,清冽又干净,像是冬日里的一缕暖阳,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呼吸里。
我攥紧了手中的笔,指尖微微发烫。
——这天气,果然还是太冷了。冷得我连心跳都变得滚烫。
"我们真的不是一起来的!"我咬着吸管无奈地重复第二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热奶茶杯散发的热量。同桌林悦托着腮帮子,眼角眉梢都挂着那种我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暧昧笑容。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化她眼底促狭的狡黠。
成旭阳就是在这个时候像阵风似的卷到我面前的。他今天穿的黑色衬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发梢还带着雨天的湿气。"你们为什么今早一起迟到?"他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怔怔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这完全不是平时那个在篮球场上笑得像小太阳的成旭阳,倒像是被谁偷偷调换了灵魂。
"巧合而已,或者..."我故意拖长声调,用吸管搅动杯中沉底的珍珠,"缘分?"话音刚落就听见"哐当"一声,他甩开的椅子撞得后桌晃了三晃。
我望着他消失在走廊的背影,正皱着眉头地纳闷他的反常,耳后突然拂过温热的呼吸。"那我们确实很有缘,小傻瓜。"淮朔的声音像掺了细碎的阳光,惊得我差点打翻奶茶。转头就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睛里——那对常年藏着促狭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连睫毛都沾着金粉似的晨光。
后排的宁静已经看呆了,铅笔在素描本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我下意识搓了搓手臂,总觉得今天的淮朔格外不对劲。那个总爱用圆珠笔戳我后背、在我课本上画乌龟的黑心家伙去哪了?现在这个笑得像偶像剧男主角的家伙,该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吧?
雨缠绵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稍稍收敛了声势。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织成朦胧的纱,将整个世界笼在一片湿漉漉的温柔里。
原来淮朔早上苍白的脸色,是因为穿了雨衣——他每天骑车上学,今天出门时却没想到雨会这么大。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劝说下,他终于放弃了他那辆宝贝自行车,毕竟他家离学校并不远,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同学们哗啦啦地收拾书包,比窗外的雨还要急躁,转眼间便一窝蜂地涌了出去。而我却一反常态地磨蹭着,慢吞吞地整理桌面——倒霉如我,偏偏在雨天轮到了值日。
洁白的地砖被雨水和泥泞染成了脏兮兮的小花猫,而我则成了它唯一的守护骑士,拿着拖把一点点擦拭它的狼狈。
“还好提前跟爸爸说了要值日,不然他要是冒雨等我,冻成白冰了可怎么办……”我一边嘀咕,一边卯足了劲儿拖地,终于在二十分钟后让地砖恢复了原本的光洁。
背起书包匆匆跑下楼时,视线里突然撞进一抹修长的身影。我没戴眼镜,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得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可那人的轮廓却格外清晰——高挑、清瘦,静静地站在雨幕里,像一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墨画。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段旋律:
“我在等你,等下完这场雨……”
我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故作镇定地走到他身旁,声音却比雨丝还要轻:“还没走呢?在等我啊?”
天知道,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嘴唇颤抖得有多厉害,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嗯。”
他只回了一个字,却足以击溃我所有提前准备好的、被拒绝时的借口,也足以让我的世界瞬间兵荒马乱。
“等你这把伞。”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提,可耳尖却悄悄红了。
雨依旧下着,我们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校园里。他的步子原本很大,此刻却刻意放慢了速度,像是在配合我的节奏。我躲在他的伞下,亦步亦趋,却又无比庆幸这场雨——它让我们的距离,比平时更近了一点。
站在他身旁时,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184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或许……那根本不是身高的缘故,而是我的心跳太快,快得要蹦出胸膛。尤其是当我瞥见那把伞明显倾斜向我这边,而他的肩头早已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再慢的脚步,也延长不了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爸爸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撑着伞,正朝我张望。
到了分别的时刻,我冲淮朔眨了眨眼:“伞就给你吧,淋雨走可一点都不酷哦,小傻瓜——”说完,我还故意做了个鬼脸,转身时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俏皮的弧线。
我小跑着奔向爸爸,嘴里叽叽喳喳地讲着今天的“惊天大事件”,可余光却忍不住往后瞥——淮朔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的方向,身影在雨雾中显得有些呆滞。
上车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爸爸顺着我的视线望去,挑眉问道:“那个小白脸是谁啊?瘦得跟骨头架子似的。”
我噗嗤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一个可厉害可厉害的朋友。”
——嗯,厉害到……
悄无声息地,偷走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