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也不例外,即使后来的种种事情表明我可能真的有那么几分别人羡慕不来的运气,我也依旧认为,我和别人的生活也没差,一样的有着鸡毛和算计,一样也有着温馨与幸福。
曾有人评价过我,什么鸿运当头,福星高照……起初我并不在意别人的这种评价,可后来我想,我能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
在我拜入师门以后,我很少提及我的母亲和出身,我在那烟花柳巷之中出生,这个降生的地点生来就带着人们的鄙夷与不屑。
当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被称作“恩客”的人对阿姨们永远都是一副堆满笑容的模样,我也在角落里偷偷见识过那些人得偿所愿后鄙夷而又餍足的嘴脸。
我的童年在外人看来可能过的很是艰难,可我当时并不这么认为,是啊,能活着就已经是很大的幸福了,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那些吃饱才能动脑子的问题了。
母亲带着我躲躲藏藏,靠着那些漂亮阿姨们的接济,我才得以顺利长大。
曾听湘琴姨娘说过,在母亲怀我时,内心经历了好一大番波折,母亲犹豫再三,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把我抚养长大。
我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可是身边的人都这么活着,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从小,我就见识了什么是蝇营狗苟,拜高踩低,欺上瞒下,说实在的,在我那阴郁和仓惶的少年时代,我并没有觉得有多苦,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的话,我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感慨良多。
所有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我13岁那年。
那时,我正灰头土脸的被一堆比我大几岁的孩子堵在街角,我并不怕他们,只是觉得烦,前些日子他们故意使坏,不是走路推搡我几下,就是拿一些虫子青蛇之类的东西来吓唬我,可能是我漠然的态度让他们的更愤怒了吧,我想不明白他们当时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我想,他们可能也觉得日子无聊。
今天趁着大人们都在忙碌的时刻,为首的大个儿,在我第五次无视他的捉弄以后,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堆人来,把我堵在了这个巷子里。
我看着墙根那削微潮湿的地,看着那些地衣趴在满是裂纹的砖缝里,活的很是惬意。不经意间余光瞥到了一抹闪光的东西,正当我想仔细看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我的思路被为首的那个不知道是叫“壮哥”还是“二哥”的人举起来的手给打断了。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狞笑开口了
“你知道你今天这顿打跑不了吧,哈哈哈,叫几声爹来我听听”
说完还冲身边几个小弟挤眉弄眼的笑了笑。
“哈哈哈,我可是听说你是个没爹的野种,让你叫我爹都是抬举你”
我抬头正式看着他的脸,看着他尚显稚嫩的脸上却有着和那些经常在路边烂醉打人地痞一样的神情,我知道如果我不反抗这顿打肯定是躲不掉,我不是没挨过打,相反,这种程度的欺凌我经常遇到,不过在他的拳头挥向我的那一瞬间,我心头一股无名怒气涌上心头,“凭什么!”我在心里怒吼着,这些年的怒气仿佛突然实质化了一样在刺激着我的心脏。
我毫无预兆的突然爆发了,将所有的怒火宣泄在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身上”
现在想想很容易理解,骆驼也怕那最后的一根稻草,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可当时的我脑子里充满了戾气,只想着打倒他们图个真正的清净。
我攥紧了拳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朝那个壮哥挥了过去,他没想过我今天会如此不含糊的反抗,短暂的愣了一下后,招呼周围的人一起打了上来,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我像刚被甩上岸的鱼一样,挣扎着,扭动着。并尽大可能去打去踹去咬我能碰到的一切人。我如此激烈地反抗迎来的只是他们更加密集的拳头。
在挣扎中,我突然看清了巷子街道角落的那个闪光的东西是什么了,是手柄破裂的匕首,我现在也没时间像往常一样想这个匕首为什么会被丢弃到这里,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拿到这个匕首,把面前的这群人全都杀了。
显然,我当时已经没有理智可言。可正是在这种极度的愤怒中,我的脑子却好像一分为二了。一方面我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我身上被拳打脚踢的痛处,另一方面我好像与那个匕首建立起了短暂的联系,空气以水波的形式荡开了,一种好像有什么东西可以为我所用弥漫在心里。
当时我想把匕首拿过来的意愿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匕首自己向我飞过来的时候我没察觉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我握起了匕首,用力的向面前不断挥舞,那一群人显然没想到我拿着利器,他们身上被我划伤了许多口子以后,也不敢再靠近了,又一度放了许多狠话,此时他们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也记不清了,我只记着我半躺在地上,略带吃痛的挪动身体靠着墙,脑子耳边嗡嗡的响,手里握着那不知主的匕首,大口的喘着粗气。
充斥着我感官的只有来自全身的痛,我也记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在我拿到匕首以后就一直在旁观看。现在想想,我对当时打架的记忆都有点儿模糊了,那是因为我的记忆全被后面发生的事情和那个人给占据了,以至于这么多年了,回忆起那一天,我终身难忘。
来人一身长袍,袖口和领口处还用金丝绣着复杂的花纹,我看不懂那是什么图案,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玉扇,说起来也怪,我当时竟然分不出那是何种原料,不是我夸口,我自小混迹在各种铺子里,跑腿、零工、进货、招呼人,单论衣裳首饰就没有我说不上来的,各种时兴的胭脂水粉也没有我分辨不出的,可即便是这样,在看到来人时,我一眼就反应过来,这人绝对不是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富贵的老爷。
少年人的心思永远都是那么简单,我本以为我是一个毫无抱负的人,可那天我却一眼就看中了那人的衣料,再而后,我才注意到了一个人的脸,因为与他这种衣服和这人通身的气派来讲,他委实长的有点儿配不上了。虽说算不上丑,可这一眼望过去,多少有点儿奇怪。
那时的我还年轻,见识也少,一点儿都没想过这世上还有易容术这等奇妙的法子,往常见到的不过是街上的漂亮姐姐漂亮阿姨们精心描眉。在她们把六分容颜画成九分容颜时,我就觉得这已经是神乎其技了。可当神技真在我眼前展现时,我只觉得怪异。
来人走到在我面前,开口言到:“你刚刚拿刀伤人我可都全看到了,跑走的那群人依我看伤的也不算轻,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搞不清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来主持正义的还是要落井下石拿我逗闷子?两眼看了看他,没答他的话,低头摆弄这我手中的匕首,在我还在纳闷,这么好的匕首手柄上多了一条裂缝就要丢掉,可真是暴殄天物时。那人又开口了。
“我看到了你刚刚把这匕首召过去了”他略过了我惊讶的表情,接着道“没曾想在这等灵力匮乏的地方还能看到金属性的小孩儿,这可真是不容易啊”紧接着又问我,“小孩儿,你有家人吗?我乃平洲的修者,要不要跟我上山修仙,我看你隔空取物这一手还有点儿潜质,明明你身怀灵根,可却在这等地方困兽死斗,太委屈这一身天赋了啊。”
我听了这话,没有着急回答。我其实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又不知道哪里会要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我很想立刻就答应他,可是又怕他在消遣我,拿我寻开心。毕竟有的是这种有钱有闲且无聊的大人。但当我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时,却见他的眼神很是坦荡,我便信了一大半。
看人先看眼,这是是湘琴姨娘告诉我的。想判断一个人说的话,就要看那人的眼睛。人说的话多半不可信,但眼睛可就诚实多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当时明明很激动但仍故作镇定说的话“我听说过你们这些山上人的事儿,我想去。但仙人能不能容我与家里人商量一番,如果我明天这还出现在这儿,我就跟你去上山修炼。”
年少的我丝毫不觉得这话对于一个受惯了尊重的仙人来说是多么的不客气,也没想过人家仙人不等我会怎么办。来人听了我这话,也没多劝我现在决定,反倒点了点头,和蔼的笑了笑并说着
“相逢即是缘,你这匕首是我刚刚追补妖兽,那妖兽随手掷出来的,我追随至此,却看到了你这小兽,想来是这匕首与你有缘,那就送与你吧!”
并随手一挥,那匕首上的裂缝慢慢消失了,整个匕首看起来完美极了。做完这一切,这人就走出了这条街,身影慢慢消失了。
我把匕首揣进袖袋里,着急的往回走,想着去给母亲商讨一下这件事。我偷摸的来到绣春楼的街角,远远的就看见一堆人围着绣春楼的门口,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我心里一紧,想到,这绣春楼再火爆可也少见白天聚着这么一大批人的时候,事出反常必有古怪,即使我当时年岁不大,可我整天在街上游荡,也从没见过这种情形。刚从打架的紧张感中缓过来,又看作围成一团的人,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想着先去看看母亲的情况,于是,小跑着从人群中挤出了一条路来,从小门闪进了楼里。
我并没有在隔间楼里看到往常热闹的景象,入眼的几个人脸上反倒是戚戚的神色,我连忙跑到母亲的房间,刚推开门,房间里传来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混杂着草药味儿。
“母亲!”我大呼一声,“这是谁干的怎么回事”
我看到母亲侧躺在榻上,头上很大的一个包还有着一些瘀血,湘琴姨娘在旁边一抽一抽的抹着眼泪,母亲这时候已经意识不请了,嘴里呢喃的说着什么。我只记得脑子轰的一声,感觉所有的血都涌上了头。
我当时木然的问湘琴姨发生了什么事儿。湘琴姨看到我,先是一惊,“你怎么来了,你快点儿跑,我和你母亲还有点儿积蓄,你马上收拾东西,赶紧逃命吧,这些人是冲着你来的!”
我劝湘琴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她断断续续的告诉我“是县爷手下的那一堆打手,进来就揪着几个小厮问谁是你的母亲,也不知道他们寻了个什么由头,上来就拽着你母亲的头撞向了柱子,我们众姐妹都没反应过来,你母亲就躺在那儿了。我偷偷使唤人去问了问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员外家的小公子在外边被人划伤了,员外爷气不过,直接花钱请的打手来”说着她叹了口气。
“唉,你怎么会招惹上了这群人啊,员外家的小公子出了名的横行霸道,你,唉,你现在也不算小了,自己谋生路去啊,你琴姨也护不了你了”
我还记得,郎中来过,看了看母亲的伤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走了。我没和母亲呆很长时间,外面还有人在寻我,我匆忙但郑重地和母亲磕了几个头,我也知道这就是我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我就这么与我的原来的亲人告别了,简简单单,没什么轰轰烈烈的复仇桥段,母亲告诉我要好好活着,我没有自不量力的去复仇,我暂时的向这现实屈服了,我只能逃走。我与湘琴姨娘告别了,现在只有湘琴姨一个人对我好了。然而,我也不能报答她什么了,我只能离开了。
我甚至还庆幸了一下那个修道人对我邀请,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我的容身之地。
我躲在了一个无人去的街道,远几里地就是乱葬岗,平日稀少有人去。夜晚时分我还能听见员外爷手下的人打着火把满大街找我这个小鬼的声音。
第二天,我到了前一天和那修道人见面的人,那人冲我笑了笑,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带我走上了修道的路。
13岁以前,我的故事很简单,也悲惨的很普通的,其实,在我的少年时代,像我这样的不幸的人有很多,多到母亲的死就像水滴融入了大海,无声无息,除了几个亲人悲伤了许多,其他人也还该怎么过怎么过。
走之前,我躲在角落里又看了几眼往常我讨生活的地方,花街上的姑娘们还像往常一样在街上招呼着客人,店里的妈妈低声下气的向那些打手赔着好话,希望他们别打坏了店里的家具与摆设。
我当时不想看了,这种场面我看的太多了,已经没办法能从中品出点儿什么来了。
我还活着,日子先这么慢慢过吧。我还记得当时看到母亲那个样子,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我虽然愧疚但是当时我竟然没能哭出声来。我还记得我当时都唾弃了我自己,我怎么这么铁石心肠,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悲伤大多数是永久的,那些遗憾,在时间的沉淀下,只会越品越苦。
一道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醒。
“那个人引师父入门的人是谁啊?是师父的师父吗?我怎么没见过。”
说话的是我刚入门的小弟子。
刚收的这小童这两天一到了晚课时间就央求我给他讲故事,还一直要打听我的经历,架不住他一直的央求。我简单的给他说了些我以前的经历。
小童果然单纯,只是听我简略的说了这些,就已经听的声泪俱下,替我鸣不平替我伤感了。
“接下来的日子呢?”旁边的小童扑闪着他那大眼睛问“那师父你后来呢?”
“后来,当然沉心的在山上修仙了。”
“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师父在这山上这么多年,一定做过很多大事,师父师父,你是不是也碰见过很多有天赋的修仙天才吧”小童摇了摇师父宽大的袖边,师父你快讲讲,我想听”
天才?这两个字一出,我脑子里闪过很多人的影子。那可太多了,自从我步入修仙界世界后,感觉天才这个称呼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被这么用过了,可到现在还有几个?我想了想,不多了。
我看向小童那天真的大眼睛
“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央求我讲故事是为了逃避做晚课。”说完这句,我看到小童脸从刚才的悲伤好似立刻走了出来,露出了一丝自认为狡黠的憨笑
“师父你真是,我真的很想听你的故事,我在家的时候就听长辈夸过你了!我真的很佩服师父的,不过,晚课咱们得功课能不能少一些啊,这个剑谱真的好难背啊”
“难背吗?我不觉的,是你还没有用心去感受这其中的剑意,当你带着体悟去背,就容易多了,去吧,回去上晚课吧”
打发走了小童,我脑子浮现出了浮现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天才?他在那个时代,也是被众人称赞的天才吧,可我在人生的前几十年里,丝毫没有看出来,他当时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