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于夜空中散发着,孤月一轮;雾气不正常的弥漫,将它的身影遮挡,若隐若现。
“沙沙——”
树影晃动,浓厚的雾气却没有退让分毫,稳稳在此盘踞。
如若此时有人路过,或许会因眼前的景象而一夜无眠——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透过灰暗的迷雾,窥见地上大片的图画:
月华之下,儿童面色苍白,怒目瞪视,口角大张,似是在无声怒吼,似是在哭诉痛斥——
暗红的鲜血在她周身遍布,无底的深渊在她眼中显现。
急躁的“咚咚”声骤然响起,如影似雾,仿佛天边之远,又仿佛咫尺之近,总听不真切。
画中儿童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有一抹黯淡的光从她的脸颊滑落……
良久,怒斥藏匿于夜色,悲吟隐没于尘世。
无人知晓。
*
江误尘,芳龄17,虽属鼠,却喜欢cos猫:
上学摸鱼,放学睡觉,拥有一整天都能一动不动的盖世神功,宛如老僧入定,就连同学都连连称奇:“真是不动不摇坐如钟啊!遇到你这样的练功奇才,三生有幸!”
诚然,人都有臆想症,比如同学的赞叹就是假的。因为小黑作为一名奇女子,却拥有一个致命缺陷:她社恐。
和一般的社恐不同,有的人恐男,有的人恐女,而她——
恐人,甚至有的时候还恐己,真正做到了众生平等。
由此,她拥有了一个人尽皆知的外号“恐已己”,以及派生外号“恐子”、“剩人”等。
当然,令尘悲伤的是,这次不是臆想。
至于她一个社恐到极致、社交范围小到连撒旦看了都要落泪的小透明为什么有外号,只能说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一定要回首的话,即使是感情薄如纸、淡如水的人,也一定会为这段往事而动容。
所以,为了挽回一个薄情的人,还是不回首了。
虽然江误尘对外奉行零外交政策,但对内却是开放包容、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关于这一点,她那为数不多的朋友最有发言权,以下两段评价就来自她的两个朋友:
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初中朋友:“我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很文静。”
某位愿意透露姓名的现同桌:“我以为你很高冷。”
综上所述,江误尘是一位表面恐惧社会、内里让社会恐惧,时而高深莫测、时而大智若愚的苦逼牛马高二牲。
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她还有点弱智。
某班主任痛心疾首道:“这孩子挺好的,从不惹事,也不和别人闹矛盾。就是干什么都慢半拍,成绩还有点感人。”
不过江误尘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比如她学龄前的时候很虎,小学的时候很孤僻,初中的时候很厌世。
那为什么后来变成这样了呢?
一个字,佛了。
正所谓见多识广,看的多了,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以前她想,要是能和别人一样就好了。
现在她想,活着就行。
世界这么美好,死了多可惜,死了可就不能发现人类的新属性了。
是的,由于对生活态度的转变,小黑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人类行为观察员。
顾名思义,就是观察人类的不同行为,见证物种的多样性。
不得不说这个身份的好处还是很多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和任何人都没有过深的联系。
像武侠小说里的人间客,世外仙——
孑然一身,潇洒异常。
在当了一年的观察员后,纵使小黑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汇聚成一句话:
人类这个物种还是太全面了,这都没灭绝,真是个奇迹。
唯二两个让她对人世有一点留恋的,也就是那个初中同学以及现同桌了。
按理来说,以江误尘的人设,应该会过上平淡无奇、朋友不在时独自享受孤独、朋友在时化身孙行者大闹天宫的普通生活。
但生活还是毫不意外的出意外了。
看着眼前这个令人陌生的世界,江误尘默默躺了回去,闭上眼,再睁开眼。
好吧,不是梦。
浓厚的黑暗充斥整个宿舍,只有一道暗红的光透过窗来,让怕黑的江误尘不至于当场去世。
还行,有点光。
等等,红光……
床猛的一颤,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江误尘顿时像被定住了一般,惊悸不安,呼吸声细微若无。
仿佛过了一年那么久,激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回归正常。江误尘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动声色地观察情况,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团黑影,看起来就像一个人在床边静静驻立……
而且不知道来了多久。
江误尘心里暗道一声“艹”,再次闭上双眼,当场去世。
“汝安否?”
一道语调平平的女声兀地响起,虽然是在询问安危,但却无法让心里涌现被关心的温暖。
江误尘只得强行复活,刚睁眼就见一流照着红光的油纸灯:
棱柱状,画有数人列队前往地府,空白处绣着“送尔往生”四字。
“……”
我有病吧,干嘛要半夜醒来。
“吾仅受帝命,为汝引路,助汝解铃,无需惊疑。”
兴许是感受到江误尘的恐惧,这位……阴差,又说了一句话来安抚她的情绪。
江误尘壮着胆子问道:“那个……”
“如何?”
“可否言白话?”
不出所料,阴差沉默了。
少顷,阴差继续用没有语调的声音道:“可以,快点起来上班,我的时间很宝贵,谢谢。”
只见江误尘一个弹射起身,用她平生最快的速度下床,试图用外在的沉稳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然后……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到床上的自己,正闭着双眼,看起来很安详。
“那个……什么工作……”
江误尘斟酌一番,决定先弄清阴差的目的。
“下午签的约,你晚上就忘了?”
阴差这次的回答有了语调,,想必是第一次接触到记忆那么神奇的人。
下午……签约……
记忆像坏掉的录像带,胶卷的存放出了差错,只能模糊地播放那段内容:
春日的午后总是柔和的,灿金的光不知什么是吝啬,只将它的光辉尽数洒落,温暖时间万千生灵。
绿叶间剩一点残红,那风携着股暖流,将空中柳棉越吹越少,送来最后的春景。
江误尘却没心思欣赏这景色,她无法再等待,这或许是她高中以来第一次主动进入办公室。
“老师,请问小……白无顾怎么了?她为什么那么久没来?”
班主任拿水杯的手顿了顿,不安的沉默在她们间蔓延。
此时,江误尘心中隐隐浮现出一种预感,或者说,很早就有这种预感了。只是她不愿细想,也不愿接受,于是便像个不知死期的要犯,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老师不想瞒着你。”
班主任打破沉默,开口道:“人这一生不过须臾,所以要向前看,不要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每个人都是你人生中的过客,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
班主任后面说了什么,江误尘不记得了,也没听清,她只记得自己回到座位上,脑中一片空白。
后来……一道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你是否愿意为此踏上一条不归路?”
“你是否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当初的回答,她已经不记得了,不过现在看来,自己是同意了。
而且,既然阴差是为此而来,那么小白应该会没事的。
回忆结束,江误尘这才安下心,开始端详这位阴差:
头戴高帽,黑发如瀑,双目无神,手提油纸灯,着一身素衣——看起来和白无常沾亲带故。
“鉴于你忘记签约一事,我认为你同样不记得工作详情,因此我将对你进行科普。”
阴差将油纸灯递给江误尘,双手揣袖,道:“你是解铃人,我是你的引路人。你负责晚上解铃,化解执念,送该往生的人往生——俗称除鬼;我负责引路,为你提供除帮助外的一切支持,以及随时把你拽回来。”
“你现在是灵体,这里是另一边的世界——俗称里世界,一切都会在这里现形,方便找鬼。”
引路人伸出一只手,苍白无血色的手心忽地生出道道深浅不一的红痕,交错纵横。
“喏,选一条吧。提示:颜色越浅,执念越浅,难度越低。”
消化完信息后,江误尘毫不犹豫地指向颜色最浅的那道。
“随我来。”
引路人推开门,徐徐向楼下走去。
江误尘紧随其后,而好奇心作祟,纵使心底直打怵,也忍不住向窗外看去:
血月于夜空高悬,暗红的流霜自空中洒落,在巨大的黑幕上晕染开来。
学校的路灯仍亮着,但灯柱却大半都隐匿黑暗,恍如它本就不与地面相接。
江误尘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双目紧盯引路人的背影,不再看向其他地方。
手中的油纸灯簌簌作响,不知用的是什么燃料,至少她从未听过这种声音。
不可否认,这灯的颜色和声音都挺有氛围感。
漫长而无趣的行走,江误尘不禁思维发散,一天的经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重演,记忆回顾让她发现自己忽略掉的东西:引路人并未将全部悉数道出。
究竟该如何解铃?是否每天都要解铃?如果自己没有解铃成功,又会发生什么?
还有这个里世界……总觉得怪怪的。
诸如此类问题的答案,或许需要她找个时机问问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得不对这位引路人抱有怀疑态度,甚至是考虑寻找摆脱她的办法,回到身体里。
正当江误尘胡思乱想时,引路人停下脚步,转身道:“就在这附近,四处看看。”
江误尘猛然回神,环视四周,只见两栋教学楼各据一方,腥红的利刃将它们割裂为两个世界,半是红尘,半是暗渊。
在黯淡无光的一侧,隐隐缭绕着灰白的雾气,相隔甚远,却感冰窟之寒。
江误尘打了个寒噤,霎时直觉阴风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