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静静凝望夜空，等待光弧散开时，狄拉拉回想起首次见到这种天象的时刻，每次仰望天空，她都会想起那时支撑住她身体的那个男人。现在，他是无人不知的位志宇，那时，他是追忆所爱的善良人。他的手很大，很轻易就拢住她的臂膀，缺乏力量感的触碰传达着温柔的支持，让即将倾覆的世界也为之稳固下来。
或许是长期打字的结果，就算是功成名就之后，他也还是那副略显消瘦的皮肉与粗大骨架所搭配而出的欠协调模样。可就是那些在键盘上舞动的手指，在当时支撑住了她沉重的身体，仅仅只是触碰，就带给她以持续呼吸力量，眼看着幸存的傻瓜们为接下来该如何选择而争吵不休。
有些人希望能够尽快返家，哪怕是徒步翻山也在所不惜，有些则坚持等待救援，可看看远方正在被摧毁的城市又难以确定真会有人来拯救他们，有些选择就地住宿，司机熟悉附近的村镇，再不济也可以选择睡在车上，那也是以静待动的心可以接受的安稳。
心急的人再次尝试打开手机，却根本没有任何信号，等待恢复通信是可望不可求的，况且周围的人也不会再给他们以机会，尝试打开手机与招来瞬间即至的死亡闪电被深刻关联起来。就算是现在，她也还记得要在联网前仰起头来，看看自己是否在保护层下。
最终，大多数人选择留在车上躲避灾害天气，具体行动可以等明早再做决定，无论是否有救援前来，大家挤在一起总是要安心些的。司机大叔保证，明天一大早就带着他们去附近的村子求助，每个人都能得到热餐和干净的客房，大家可以在那里等待通信恢复，而后再为将来做打算，村里人都很好客，就算是住上十天半月的也没问题。
狄拉拉是少数决定继续赶路回家的人中唯一单身的，她没有手机，没有同伴，连那些从未想过需要去记忆的家中亲友的电话号码也没有。她明白虽然是结伴而行可最后她必定是孤单一人，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冒险是不理智的，可她更知道家人肯定都在担心着她的安危。在这样诡异的天空下，走在路上和坐在车里或躺在坚固的高楼大厦中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尽管她听不到远方城市中的声音，但能想象出那里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与其等待死亡的降临，狄拉拉更希望自己能动起来，走在回家的路上，虽死无憾。
在书中，位志宇以另研究者们不解的篇幅记录下那段路程，拖着行李的五个人离开曾经的希望载具，借着时明时暗的光色踏上归家征途，而他则拉着空无一物的箱子跟在她的身后。若不是那个小姑娘坚持，他是不肯徒步回家的，不是因为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只是单纯因为距离太远，会很累。
结伴的旅程让人感到轻松，可对于他而言却刚好相反。好在小姑娘也是个闷葫芦，不像同行的那两对儿情侣，总是不嫌累的说个没完，深更半夜的又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好从那些随风飘荡的只言片语中去寻找足以调动思维加以联想或分析的意与思。
再亲密的关系，在如此灾变时刻也会变得疏远起来，面对逐渐冷寂的行途，反而是并肩走在一起的狄拉拉和位志宇逐渐觉着身心渐暖起来。
“是，外星人吗？”尽管狄拉拉的声音很小，可还是引来了前方某人的嘲笑。
“似乎，不是。”位志宇的回答并不明确，因为他也曾想过这种可能。他不排除威胁来自于大气层之外，但不大可能是外星人，至少他还无法理解有那种武器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才会让外星文明选择如此对待地球。“有可能是某种实验所导致的，又或是超强对流引发的，超级火山爆发或超级太阳风暴也都有可能引发持续且稳定的电场，进而导致闪电频频发生。”
沉默持续，直到他意识到所说解答对于刚刚经历过生死且目睹过毁灭过程的女生而言似乎是毫无意义的，才想到应当换个女生较为感兴趣的角度来唤醒她的大脑，“看，天上，光，”，她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目光中依然毫无生气可言，“那可不是来自于地面的反射光，而是带电粒子导致的，在我们周围没什么能引动那么高的能量，它无处宣泄也无处流淌，只好如同果冻一样的黏在半空中。”
“希望它是草莓味的。”她耸肩笑答，很明显，他是个不懂该怎样安慰女生的人，可说到果冻，她的确是很想来上一大口。
接连与两对同伴分别，艰难行程才算正式开始。小路崎岖还需翻山越岭，无数怪异的路途呈现在他的头脑中，步伐随之轻涩变换，以应心路坎坷平顺，寻个转角处长停久歇就如同仰望迷人的天空般充满诱惑，空箱子上的女孩轻飘飘的，就如同她讲出的那些话。
“那些扭动的是极光吗？”，背后的女孩又问了个傻问题，这里不是极地，那光自然不是极光，“看上去挺美的，没想到会那么危险。”
“类似的事物不多，但也不少。”，平路殆尽，接下来的上坡路只好让她自己努力，“它们是粒子流动的产物。接下来，我们最好保持距离，避免引动某道光降落下来。相信我，任何一道弧光下沉都是场可怕的死亡变奏，如果我们恰巧出现在折叠路径上，哪怕只是接近，多半也会变成两堆碳元素的遗迹，随着不知何时会来的狂风飘散到地球的任何地方。”
“那可真……不环保，就连化成飞灰都撒得到处都是。喂，咱俩之间是不可能会来电哒。”她笑看着突然远离的他，看着那双布满皱纹的黑皮鞋将他带去更远，却保持着和她相同的速度，走在条无形的水平线上。
借助夜空中的光弧或闪电，走在道路左右的他们努力辨识前方的道路，有一句没一搭地讨论着越来越轻松多样的话题。
狄拉拉是在看过书后才知道，位志宇是在担心她这个倔强丫头无力走完路程的想法支撑下，迈着僵硬的脚步，忍着从脚尖到脚跟乃至整条背脊的疼痛护送她抵达家门的。又是在许久之后，她才从访谈中得知位志宇当时所承受的还并非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与爱人离别的痛楚更是让他难起丝毫愉悦之情。
不同于求学返家的她，位志宇去到遥远的海边，是为了纪念他永远的未婚妻。可以说，她遇到他是次偶然，而他遇到她则是必然。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乘坐相同的航班，坐在相同的位置上，回忆和她相遇的开始，恋爱的甜蜜过程，与突然永别的惊诧和被彻底搅碎的心。
没能和她正式成为夫妻，是位志宇终生的遗憾，在望着天空中比极光还要明亮数倍的扭动光弧所交织成的密集网络时，他曾经一度相信自己将会再次看到她，拥抱她，亲吻她，无论是时光旅行或是来自天国信使的召唤，只要能够再让他拉起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告诉她……
想象如同沸腾的液体，泡泡纷涌而出又迅速破灭，无一例外，无一幸存，无一成真，只有可怕的现实，以近似梦幻般的方式呈现，只有仰望夜空的渺小人类，痴心妄想着自己能够如愿以偿，美梦成真。
毫无疑问，他的梦永无实现的可能，但她的却可以，只要走上段远非遥不可及的道路，这个叫拉拉的姑娘就能圆梦抵家，没什么比这样的美好更让他感到欣慰，在可怕的未来展开狰狞面目之前，他想要再尝试一下，让自己能够品味温暖，在严寒到来之后还能够多回味些世代之前的美好。
世界在变，世界将别。
这段描写为他赢来无数读者的赞誉，其中就有文中的人物，也就是那个叫拉拉的女孩。在袁珑玲七岁时，她将这本书送给孙女，告诉她这本书是新时代最畅销的小说，陪着她一同阅读其中优美且易懂的段落，然后指着其中的文字读出自己的名字。
7
发射窗口终于出现，三位男性宇航员及机器人已经完成发射准备工作，袁珑玲与另外两位女性宇航员按照进舱流程开始准备。为确保在最后时刻能够进行逃逸尝试，安全舱的空间多少有些拥挤。
“还在拿着那本书啊。”，袁珑玲笑着躺进气囊中，按照练习过无数次的方式将自己固定好。
“就算是死，你也要抱着它吗？”，拍拍被环抱在胸口的书，她用力点头并用其取代缓冲气囊。
“嘿，我们才不会死。不过我喜欢在起飞时聊聊这个话题，告诉你们，说的越多就越不容易发生，这条定律只在与地球之外的事情相关时才有效。”，深深吸进缓缓呼出，指尖拨动纸页的触感随着呼吸而变化。
“好吧，我们还有几分钟的时间，或许是……十几分钟？”，血液奔流的强度没有丝毫减弱，残余的熏香阵阵飘来。
“我希望快些，真是紧张死了。”，排排状态信息翻滚而过，窗口维持期仍在计算中。高空中延绵数公里的电子雪崩狂潮正在酝酿之中，大兔子即将跳向那个微小的洞口。
“多说说关于死亡的想象，你就不会再紧张了。亲爱的，相信我，这可比塔罗牌准太多。”，书中的奶奶也曾送给过他一张卡牌，奶奶对此从未承认也从未否认过。
“闭嘴吧，姑娘们。开始滑行，请带好面罩，就算是吐在里面也别打开。”，只要有书在眼前，她就能控制好自己的感官，只要心灵的源泉仍在喷涌，就不会再被窒息感所遏制。
玉兔开始跳跃起来，为飞向嫦娥积蓄力量，背后的光环逐一闪亮，将助推频率快速提高，顺利点火带来的压力让袁珑玲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融进周围的气囊中，更为密集的闪光与方向的改变显示着已经接近发射井区域，最后的螺旋结构与垂直发射井会帮助玉兔完成足以摆脱引力的起跳。
拦截下所有大小不一飞行器的光弧正在向靶心旁散开，出膛的子弹只有一个命中注定的去向，偏差修正的极限仅有0.1°，如果天窗打开的位置稍有偏差，都将导致脱离靶心的唯一结局。
没人会期待微不可及的逃逸概率，生死成败就在一瞬之间，没什么能够拯救发生意外的他们，或是穿越而过，或是化作飞灰，死亡是真实的概率波动，而且是以微秒为单位进行计算的。
牵引光弧的流注导引技术虽然还不算成熟，可在摸准光弧变动节律后，还是将开启天窗的预想变为可预期的结果，差别无非是空间扩大的程度，以及能否将时间窗口期再度延长。
面对生死，就算是经历过漫长艰苦训练的他们也会紧张，但绝不会有惊慌失措的情况发生，这是成为此行一员的基础要求。与此相比，该如何跟那个被硬塞进来的机器人进行配合，才是让她和同伴们感到困惑的问题，人类之间可以用手势、表情、短音进行交流，可对于机器人这些统统不行，必须要非常精准的描述，否则就会陷入被不断追问的循环。
有人怀疑让机器人同行就是为了避免他们熟悉之后开始省略标准操作用语，这点袁珑玲倒是并不怀疑，几乎所有宇航员都认为操作手册上的内容至少应当缩短三分之一。如果这里没有机器人在，他们就不至于挤成一团，更不用说它完全可以被安排在安全舱之外。
满身闪亮的兔子即将自牢笼中脱出，如果真有什么会发生，那么现在就该出现了。袁珑玲不想闭上双眼，可眼前除了那丑陋机器人的背影或怀抱着的书也没别的可看。为避免引发球形闪电暴，除全身被多层特殊材料处理过的机器人仍在运转外，所有设备均处于静默状态，至于这只沉默的兔子究竟是生是死，多年的准备与训练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就看那个不是人的脑袋中所封装的逻辑处理模块是如何判断千分之一秒内的环境变量。
无论结果如何，玉兔号都将完成首尾分离的计划动作。区别是，完成分离后，安全舱究竟是位于哪边。隐藏在外表绒毛下的机械结构被顺利激活，玉兔在窗口合拢的瞬间一分为二，牵引着万千电弧的骨架尚未被火焰覆盖就分崩离析，化作凄美的流火点缀在重归宁静的天空。
8
辗转难眠的位志宇翻身站起。那个叫拉拉的女孩在家门口的情景总是反复萌现，她努力的笑，不解的望，细致的梳，颤耸的肩，轮流交替出现在五光十色的天光秀中，让他难以忘却，难以埋没。
必须要写下这段场景，更该记下无数人正经历的悲欢喜乐，为将来成著的书中增添璀璨的情怀。
闭目静思，努力回忆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的位志宇，哪里能够想到这段夜深时分仍然让他思意难平的记录，成就了未来被世人熟知的名作。尽管在当时困扰着他的是拉拉的勇气与对家人的爱，可又怎能排除意外坠机与离奇灾难的成分，以及大背景下的众生相？身为作者的他无法忍受自己在目睹过一座城市在大自然的威能下被摧毁的场面之后还能安然入睡。
如此诡异的场景，应当能够换来更加诡异的故事。如果人类的思维也会引发逆行而上的电火，那必将是恐怖感远超地狱的未来。当灾难持续不退，哪怕是场咆哮在天空的海啸，也依然能够引发出更为可怕的想象。那将是个充满诡异气氛的故事，特定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成为遇难者，头顶激发而出的光芒或许会让读者联想到灵魂飞升的景象。
不，另一个他在大声呐喊。
是的，这不是他想要的故事。电子雪崩引发的流注现象正被大自然以及其鲜活又万分夸张的方式呈现，最为虚无缥缈的微观变化在摧毁人类创造的物质文明，他需要个更加符合这一现实发展出的未来，不是某个人的生死存亡，而是人类的纷争与终结，以及能够窥视所有关键情节的蜿蜒小路。
他在床前踱步，在厕所静思，捕捉川流的灵光，终于固定下闪电暴这个思想的起点，可这还远远不够，他知道还欠缺什么，那是条完美的平行线，他的目光在房间中游移，脚步在深渊与山巅之间丈量，指间捋出平滑的弦，感应着跨越时空的脉搏，在线的尽头，是被刻印在思域中的门前身影。
日以继夜的联想就此展开，无论是在因破旧而幸存的老城区，还是在临时开凿的有着排排整齐卧舱的防灾洞，又或是在滴水跑气的地下新城，动念从未停歇……
人类将战胜未来，哪怕未知的灾难尚未显露出身影。对大自然妥协，活下来，看着它，了解它，利用它，战胜它，最后渴望着它的再次出现。那时，人类将会有所准备，在它成为问题之前，在它造成问题之后……
在因《永恒闪电》一鸣惊世迅速大红大紫之后，位志宇却始终保持低调的半隐居生活。当他手握自己的著作走上颁奖台时，狄拉拉正抱着年幼的袁珑玲坐在地下城的观景区内，指着天空中摆动的弧光，告诉她长大后一定要想办法让它们消失，因为那是屏幕中正拿着奖杯的爷爷以及全人类所希望的，更是她至死不休的期盼。
9
“小玲珑啊，那个爷爷啊，奶奶可是见过的呦。”将小玲珑的头转向观景区侧墙上的屏幕后，望着小玲珑黑亮的眼睛，贴着柔软的发丝向孙女说出那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和无数人都会向后背讲述的往日天色，“告诉你啊，奶奶就在他身边的书里面呢。在奶奶认识那个爷爷之前啊，天空上有各种各样的云，可没有小玲珑爱看的光弧哟……地球啊，就好像是通了电的灯泡，得有人去把它给关掉才行，你可得好好努力学习，这样长大了才能帮奶奶和位爷爷去把这个大灯泡给关上咯……多吃点，明天跟你爷爷去晒日光浴，不补充营养早晚跟你爸一样年纪轻轻就骨质疏松，吃，还有这块，都吃完才准出去玩儿……那孩子是研究挖洞的？我知道，我知道，地下居境规划设计，你爸当年就想学这个，当年我没反对过现在更不会因此去讨厌某个帅小伙儿。可你要知道，不能所有人都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总要有人仰起头来看看天上，想想夜光背后的宇宙。我没有干涉过你爸爸的恋爱婚姻也不会干涉你的，只是担心你们以后因为一个要上天一个要入地闹得不愉快，明白吗？”
只有成功消除遍布地球的闪电暴，人类才有可能拥有未来，望着承载着孙女升空而去的三角焰光，狄拉拉不由得又想起曾经跟孙女说过的话，希望她能顺利完成使命，也希望她能早日平安归来，那个改邪归正的傻小子可是策划了场复杂的求爱仪式等她重返大地呢。
人们发出热烈的欢呼，可狄拉拉知道此刻还远没到可以庆祝的时候，顺利升空不过是成功的第一步，能否完全穿越过去并抵达目标还是未知。她更希望自己的宝贝小玲珑此时就陪在身边，搀扶着她一同望着远去的光点，祝福他们一切顺遂使命必达。扶着瘦弱的手臂坐下，尝试平复焦躁心绪，却突然想起当年经过艰难跋涉后站在家门口的时候。
那时，位志宇就站在背后的黑暗之中，尽管遥远但她能准确感觉到他的存在。见她回身望去，他还特意就拿着剩余电量不多的袖珍手电在夜幕中画出祝福，让她安心，令她心安。她还记得，那时自己拖着怎么也不肯舍弃的笨重行李箱，凭着残余的记忆与不时耀闪的夜光，泪奔到家门口，站在门前，喘着粗气，努力辨识离家前亲手贴在门上的笑脸，抑制不住的喜悦自眼眶中流淌下来，如同劫难将过，噩梦将醒，急坠将停，死亡将别。
尽管已经返家多次，可那种无法形容的情感涌动还是头回降临她的人生。努力擦干眼泪，努力调整呼吸控制情绪，在准备按下笑脸旁边的门铃时，才留意到轮廓蓬乱无比的影子正在熟悉的大门上闪动舞蹈。
急忙从行李箱中找出有着相同笑脸的小梳子，轻轻地，慢慢地，拉扯着飞乱的发丝。每次小笑脸在眼前留下残影，都会唤起点滴回忆让寒冷的身体回温半格。待呼吸平稳，心跳不狂后，她才按下门铃，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回响，慌忙叩门的动作牵扯伤痛——那是属于未来的坠机经历印记，尽管屋里泄出的饭香足以说明家中并无大恙，尽管肚子不断发起饥饿呐喊，可她还是按照奶奶传授的方式，慢慢地，轻轻地，叩响大门。
听到有人应门，忙捂起嘴转过身，挥手与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好心人告别，而后目送着微光消失在路口。她面对着朗朗夜空中交织密布的光丝，将哭声硬生生咽下，在经过坠机与艰难跋涉后才终于能站在家人面前，她一定可以用笑脸将礼物交给每位深爱着的亲人。
那时的狄拉拉可以做到笑对人生，如今的狄拉拉更是可以笑对将孙女隔绝在地球之外的弧光魅影，她坚信孙女能够成功，也坚信位志宇的想法是正确的，更坚信人类的未来将会广阔无边。就算是在最最绝望的时期，他也没有放弃探寻希望的努力，作为偶然的同路人，她的感激永无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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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闪烁十年之后，闪电暴仍未显现出消散的迹象，现代文明发展的进程被按下暂停键，人类打造的地表图画随着闪电暴的雕琢已经支离破碎，象征着人类文明丰碑的高楼大厦消磨殆尽。
贫乏的资源，随着全球性人口大爆炸而更显紧张。没了卫星与导弹的威胁，没了地空联动的配合，战争重归枪林炮雨的时代。
世界版图经历着铁血炽光的洗礼，忍受着喧嚣与阵痛，孕育出诞生新文明的摇篮。冒着随时会引发闪电暴的危险展开大规模战争，对于全人类来说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持续的战争引发持续的反战思潮，和平曙光在更为炫目的死亡光辉中降下。
重塑世界的建设浪潮席卷全球，文化差异与惯性思维导致不同的发展方向。重续社会活力为目标的经济主导，新农业与新工业为目标的基础主导，倡导通过低消耗集聚力量解决灾难的科技主导，三条主要发展脉络加上受损失最少保持着原生态低碳发展的广大区域，成为未来世界的基础。
听着地下广播中，关于人类将启动重返太空的探索计划，为寻找终结灾难的方法进行地外观察的报道，位志宇在名为《永恒闪电》的标题下写出此时心境——无法接受人类仍然在纠结于是否应当等待灾难消退才开始重建文明的愚蠢，尽管对于闪电波成因的推测已经非常接近于明确，可缺乏足够的实验证明使得引发全球性弧光放电现象的成因难以得到公认，人类当敢于抬起头颅仰望被遮掩的群星，面对来自宇宙的考验迎难而上。
来自宇宙的粒子风暴流是导致地球被电场笼罩的根本原因，这点位志宇非常肯定，尽管他并非专业人士，可只有这种可能性才在经历过成千上万次的模拟假想后存留于他的脑海之中。只可惜，首次尝试以发射失败告终，各国就此纷纷低下头来，审视着大地上残破的伤疤，再没有勇气去仰望本不该是如今模样的天空。
上百万枚导弹被改造成探测器，采集数据，构建分析模型，可收效极少，几乎所有尝试都只能了解电场底部的情况。没有任何仪器能够承受住闪电暴的冲击，哪怕是采用链式传导的方式也难以确保信息能够稳定传送。稳定的电场中蕴含着磅礴的能量，可敢于去为此而努力的人少之又少，肯为之持续投入巨量资源的国家也越来越少。
不一样的土地，造就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人组成不一样的社会，不一样的社会在闪电暴下催生出不一样的应对方式，不一样的应对方式导致不一样的未来……
闪电暴发电塔的成功运转终结了人类对黑暗的恐惧，也开启了对电场内部研究天窗。长期观察和测试数据的积累，终于得出有效的闪电暴预测模型，让人类的活动得以避开来自天空的死亡威胁，安坐观赏它的炫美。
美丽的弧光之舞，是新的威胁来源。随着人类地下活动的频繁，骤然弯曲下降的弧光将会自繁华地下城的上空急速扫过。它们对电塔的威胁丝毫不亚于任何出现在其路径上的生物，尽管弧光通常不会触及地面，但仅仅是其经过时所引发的万千光丝，也足以在大地上留下条鲜明的死亡刻痕。有人正在将目标对准那些最为不稳定也最危险的光丝，打算制造出能够在空地间自由移动的新型交通工具，更多人则在通过刻意引发的弧光现象来分析发生闪电暴后稳定电场内部的变化，为解开谜团提供理论基础。
终结灾难的探索才刚刚开始，位志宇却掉进悲观自限的深渊之中，他苦苦思寻，最终还是决定将他对于这场旷世巨灾的记忆与想法都写下来，仿佛那些将要形成的文字就是他逃脱升天的阶梯，而第一块坚固的基石正是狄拉拉进门前的刹那光华，那种亲人之间的情感碰撞所激发出的光彩胜过横扫空际毁灭文明的炽流，在此之上他才能安放下对人类犹豫不决的长篇痛斥与对出生在如今这个时代新生命们的祝福，故事的结尾将会是一切的终结，人类在太空中营造出足以拦截超强粒子流的宏大之物，不仅挽救当下的地球，更能挽救未来受到太阳巨变时所威胁的地球，让承载着人类文明的小舟能够在浩瀚星宇中继续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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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跳跃的电流逐渐脱灭，【玉兔号宇航船】拖着华丽的长尾冲出大气层，直奔完成物资补充的【嫦娥号空间站】。
披挂的绒毛自由伸展开，电力系统顺利启动，操作系统却唤醒失败。喜悦之声尚未发出就被隐忧封住了嘴巴，在等待机器人启动应急策略通过外部进行系统重启时，凝重的压抑感让首次体验到失重为何的他们不敢有丝毫动作。
重启顺利，机器人打开安全舱门，袁珑玲与同伴们先后挣扎出来飘至底窗，头顶着头，望向被光网笼罩的地球，悲痛之情油然而生，他们或许是自古以来唯一带着这种心情离开地球的宇航员，他们希望成为历史上唯一带着如此矛盾心情眺望地球的宇航员。
“各就各位，做好对接前的准备工作。”，她将那本《永恒闪电》重重压在唇上，避免自己因情绪失控而发出异样的声音，其他人也在以不同的方式压抑着内心的波动，他们是训练有素的专业精英，唯一能够让他们尽情表露内心情绪的时刻，只能是在任务胜利完结的庆功宴上。
无人回应，按照程序各自行动起来，【嫦娥号地月空间站】是人类在太空中仅存的珍宝，接下来的对接将会是决定人类未来的命运时刻，是之后将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起点，而她就是决定人类命运洪流走向的掌舵人。
耳畔，生命之水奔流急速，活力之息九曲八弯，喧闹的太空静默以待，数亿人期盼着的希望就在指尖。与无数人的选择相同，袁珑玲打开《永恒闪电》，目光默默扫过结尾的段落，呼吸随着文字的节奏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