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贺莲还是没能睡好,余淼自己倒是睡得爽了,风风火火把他叫醒,却不顾他感受。

    也没看到程鹤斯,如他说的那样,很早就带着猫走了。被子叠得像块豆腐,沙发都整理的干干净净,像没有人碰过一样,要不是沙发上有些猫毛残留,真怀疑这家伙在这里留宿一夜的事情是他们的幻觉。

    多亏余淼,第一节自习课难得没有踩点到。

    但人在没睡好的时候很容易有起床气,贺莲也不例外,他冷着脸经过想记他名字却因为他没有破坏规矩而吃瘪哼了一声的阿德力,又无意和莉娅对视了一眼,莉娅很快便把头低下,几乎要埋进书里,要是强迫她抬起头,一定能看到一张通红的脸。

    贺莲想起余淼说她对自己有意思的论断,但他们没有过多交流,要说“有意思”、“喜欢”之类的话,论据不够充分,是因为脸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无聊,贺莲无声低头勾唇笑了笑。

    而后他就笑不出来了,脚步也停顿了。视线被抓住。

    反复确认他前桌是那个长相憨实的棕色卷毛后,才游移不定地把目光放回他那个天降同桌身上。

    程鹤斯的头发剪短了,刚扫过耳廓,显得人轻盈许多,似乎还抓了造型,是慵懒随意的四六分,额头露的恰到好处,清晰利落的眉眼显示出来,才发现他的脸其实非常小。

    只是标配的粗黑笨重的眼镜还架在形状英挺的鼻梁骨上,比起之前头发和眼镜都遮住了脸,像个书呆子,现在眼镜的存在感倒是锦上添花,再加上他穿着也是整齐暖色系的白衬衫和米白色羊毛马甲的配色,所以显得书卷气更浓重了些,却不呆板。

    要说帅,也确实帅。

    让他直接出口夸,他一定夸不出来,总觉得别扭,触及到程鹤斯疑问的目光时,拉开了椅子坐下,憋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你……”

    “什么?”程鹤停下了写算式的笔,非常专注地看向他,似乎要仔细听他说什么。

    贺莲只瞟了眼他的发型,然后抓了抓自己早上过于匆忙没来得及扎小辫子散在脖颈后的头发,郁闷的开口道,“没什么。写你的吧。”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

    贺莲想问“怎么突然剪头发了”,如果是“想换种心情”这种说辞,完全不像程鹤斯会说出的话,如果诸如“要重新开始”、“新的起点的标志”之类的,贺莲觉得程鹤斯不是这种性格,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如果是“觉得帅气”,那简直就是八杆子和程鹤斯打不着了,他根本不是那种自恋的人,眼镜碎掉都能坦然继续戴上的人,夸他帅气,他估计也只会说“是吗,帅吗。”这样不自知的反问句,却能令对方觉得自己被凡尔赛了。

    不知道怎么问,觉得问这句话毫无意义,干脆作罢。

    “你想说头发为什么剪短么。”

    没想到程鹤斯主动开口,相当于给心里别扭的贺莲一个台阶下了。

    这时候倒是看他看得顺眼起来,贺莲自然地顺着他的话道,“有点意外。之前扎起来也很利落清爽……而且如果上台表演的话,头发长点儿适合做造型。”

    “那我不是会和你撞发型?”

    “怎么会。你那头发长度才到哪?我是故意留一点扎小辫子的,你能么,顶多脑后扎个啾……”

    贺莲突然哑了音。第一次见到程鹤斯,他就是在脑后低低扎了个小啾啾,那时候看起来还很艺术,现在纯干净帅气了。

    程鹤斯似乎觉得他说的话有趣,低低笑了声,“还是剪短一些方便。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煤球睡我脸边,好像吓到了她,扯断了我几根头发。离上课时间还久,就想着去理发好了。”

    贺莲在脑海里想象着这个场景,觉得非常滑稽,没忍住偏头噗嗤笑出了声。

    “那小不点儿脾气这么大啊,你养她也很费劲儿吧。”

    “一开始确实经常被咬,打了很多次狂犬疫苗。后来慢慢熟悉后就好了。”

    “没想到你都这样。那看来我的路会很远……”贺莲有点遗憾道。

    “慢慢熟悉就好了。”程鹤斯重复着他的话,“她会很喜欢你。”

    “为什么?”贺莲下意识问,突然感觉这种对话好像哪里发生过,在程鹤斯开口前,立刻睨他一眼,“别用‘爱屋及乌’搪塞我。”

    看到程鹤斯张开的口又合上,就知道他果然要说这四个字。

    也许是因为早晨人的大脑清醒,在猛然后知后觉间,似乎开始对程鹤斯变得敏感起来,居然能预判他会出现的行为动作以及语言,什么时候会感知到他想要说的,什么时候会直觉到他要做的事情。

    心里咯噔一下,同时那种莫名的不自在感就冒了出来。

    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挪开了视线,生硬转换了话题,“你几点起来遛的煤球,昨晚……睡得好么,在沙发上。”

    从一开始和贺莲交谈开始,程鹤斯就已经放下了笔,眼睛没有从旁边人身上下来过。

    “大概快日出的时候,不过没有遛多久。”他回答着贺莲的问题,“早上是被热醒的。回家洗澡后出来剪了头发。”

    “哦。”

    贺莲假装不在意回应着,其实摸着脖子的手已经变抓挠了。人在心虚的时候总是喜欢装作忙碌的样子,他一边去掏桌兜,想随便翻几页书,一边侧头声音平稳的问道,“所以发型也是理发师做的么。那个时间真的有理发店开门?”

    “嗯。一对夫妻开的,位置比较偏僻,那时我刚好路过……”

    程鹤斯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直至消失,目光紧盯着他的手,贺莲顺着视线看过去,心里暗骂——

    我靠。他妈的怎么把这倒霉玩意儿拿出来了?

    贺莲立刻把翻开一页的紫色线圈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扔回了桌兜里,发誓让它永远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怎么。要是想拿回去,我现在给你。”

    贺莲原本要装作看书的想法没了,转为转笔,松散的靠在椅背着上,斜眼瞧着他,后脖颈都快抓出指甲的红痕。

    程鹤斯看了他一会儿,浅色瞳孔里的情绪其实很好读懂,但只是稍微波动一下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贺莲又没有跟他对视,自然没看到他眼底蔓延上来的笑意。

    “我是给你写的,就是你的。如果理解起来比较吃力的话……”

    他话没说完,贺莲立刻就把笔磕在桌上发出闷重的响声,“谁他妈理解不了?一看就懂好么。”

    “那期末考试能及格么。”

    “……”

    真他妈靠了,谁来封住程鹤斯这该死的嘴?

    “才开学多久。说什么遥远的期末考试,先把海选撑过去再说别的吧。”

    贺莲坐直了身子,没有想要再继续和他进行关于“学习”、“考试”的话题,将椅子拉近桌子想枕着手肘睡觉的时候,眼睛突然被晃了一下,木质纹理的桌子边缘出现一道光束,又一瞬间消失。

    他眨了眨被晃的有些不舒服的眼睛。他的位置经常被阳光眷顾,教室白天又不让拉窗帘,很多时候贺莲都会用胳膊挡着半张脸,等太阳移位才放下,这节刚好是自习,也没老师管,就想把窗帘拉上,余光里一道刺眼的光又晃了过来。

    他妈的到底谁对着阳光照他妈的镜子啊?

    贺莲回头在教室里逡巡,然后,就,发现,光线的来源竟然在程鹤斯耳朵上。

    他眯眼盯着程鹤斯隐约被头发遮住的耳骨边缘,又随着动作而探出头的小东西。

    原来他妈的是“你”在照镜子!

    他一手摁住程鹤斯的左肩,一手撩开挡住耳尖的头发,语气有自己未曾察觉的低沉,“别晃了。眼睛疼。”

    程鹤斯抬头看他,目光有些意外。

    “耳洞,什么时候打的?”

    贺莲从他透着阳光的浅色虹膜里看见了自己冷淡的脸。

    程鹤斯视线往旁边瞥了瞥,贺莲发觉自己这个姿势有点暧昧了。撩开他头发的拇指在没察觉的时候,已经摸到他耳骨上并排的两枚圆形小银钉上,顿时觉得手下肌肤柔软,手指跟发烫一样离开了他的耳朵。贺莲掐了掐指尖,觉得哪里都麻。

    “你们都有……入乡随俗吧。”

    程鹤斯这样说,头侧回去的时候,耳廓的头发又挡住了那俩小东西。

    “你什么毛病。入乡随俗?余淼家教严,耳朵上可没有孔。”

    这句话确实是真的。余淼身上既没有刺青,也没有耳洞,头发长度也是恰到好处。

    贺莲揉揉眼睛,视野里的黑点才消失不见,心里没来由一阵莫名愠怒。

    “没事往自己完好无损的耳朵上扎什么孔,不会后悔么,到底突然发什么疯?”

    “想试试疼不疼。”

    程鹤斯视线略过贺莲右耳骨的两个一字骨钉——中间细,两头坠着小圆球。他有时候会在耳垂戴环,有时候不戴,看频率,他更喜欢在耳骨上戴东西,有时候是基础版型的银钉,有时候是不规则的简约图形。

    “怎么不疼?我是手穿的,给我穿孔的那个人手生,搞了半天才穿进去,我疼了好久。”

    贺莲摸摸右耳,对那天的事情心有余悸,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别告诉我你突发奇想去理发,然后再突发奇想去穿孔?”

    程鹤斯看了他半天,刚张口,贺莲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他一定会先作出肯定回答。

    果不其然——

    “嗯。理发店里的夫妻刚好会穿孔,就顺便一起穿了。”

    “你这个‘顺便’也太‘顺便’了?”

    哪有这么多巧合,贺莲怀疑程鹤斯的头发是他自己剪的,毕竟他学什么都很快,对着视频也能剪出个七七八八吧?

    “剪发要先洗发,你那个位置很容易接触到水,刚穿的,不疼么。”

    程鹤斯眼睛里有什么情绪荡漾开来,“不疼。技术很好。”

    “哦。”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他实在不懂为什么程鹤斯要这样做。

    程鹤斯看起来就是那种绝对不会在耳朵上穿孔、身上刺青的人,但是突然想起,说抽烟对人体有害、却突然拿起了烟,还扬言说要“试试”的人不就是他程鹤斯本人么?

    当时的“试试”,和现在他说的“试试”又什么本质区别,以为他妈的他在做什么实验么。

    “为什么突然这样?”

    贺莲还是问了出来,只是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入乡随俗。”程鹤斯只这样说。

    贺莲烦躁的想要抓头发,又克制住了,就这一早上不知道抓多少回了,不能再抓了。

    程鹤斯这人他妈的就是有病吧?怎么问一句话,说个什么事儿,总绕回原点?

    就在他打算放弃询问真实原因的时候,某个影像冒了出来,是在fake遇上光头那群人的时候。

    入乡随俗?……难道他在说,那群人说他外表不适合做乐队么?

    “你看上去不像是会介意别人看法的人。”贺莲没有缘由的开口,但他觉得,程鹤斯能听懂。

    “什么?”程鹤斯问。

    好。装傻。那就直白点。

    “你是在意,那些腌臜玩意儿说你不像玩乐队的,跟我们三个人风格不符,所以才突然换发型,打耳洞么。”

    程鹤斯顿了顿,道,“如果我说,我……”

    “等等。别他妈总是做假设,现在是解决数学题么。”贺莲瞪了他一眼,“你不用如果,你就是在意。”

    “……我只是想尽量不拖后腿,不管是从外表还是能力。”

    贺莲冷笑出声,“别自以为是的自作主张。干什么这么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们的,我在意过么,森野和余淼在意过么。我们的风格是他们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被下定义的结论么,风格难道不是他妈的由我们自己定义的?”

    “谁说穿奇装异服,耳朵上扎一堆钉子,唇上一堆环,脖子戴着骷髅链子,头发遮眼睛遮眉毛就叫摇滚了?那叫刻、板、印、象。”贺莲一字一句道,“程鹤斯,谁教你这么先入为主的,就算你气质跟我们相差甚远,但一起练习的时候也很合拍,跟我们并没有隔着东非大裂谷的差距,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片面之词。”

    “你以前那样,不挺好的么,为什么要改变你自己。”

    贺莲越说,本该语气越激动,但他的话只是愈来愈平稳,愈来愈低沉,连神情都变得冰冷残酷起来。

    程鹤斯盯着少年的侧脸,感觉到他在无声冒火,心里有片黑暗的地方在默默打着哑鼓,目光愈发浓烈。

    而后他垂下眼睛,“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别他妈对不起了。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贺莲的手搭在椅背上,冰冻的脸上裂开一点缝隙,“真好笑。你和我认什么错。要是被你爸妈知道你穿孔,后果有点严重吧?”

    “头发遮住了,不戴的话不会看到。”

    想想如果不是扒着人家耳朵看也看不到洞口。再说谁没事会突然这么近距离看一个人?那不是纯属有毛病么。要是取下耳钉,社交距离范围内,确实也看不见穿的孔。

    想张口反驳的嘴就闭上了。

    伴随着这节课快结束的时候,深深的疲惫感袭来。

    看到程鹤斯还垂着眼皮,每次见到他这样,都觉得非常无辜。

    “下次……别这样了。也别在身上其他地方做什么文章了。那些……不适合你,你现在就很好。”

    他说后面的话时,是埋在胳膊间说的,这时候突然变得很困,声音从衣服里传来,非常闷也非常模糊,不知道程鹤斯听没听见,但他不会再说第二遍。

    程鹤斯似乎听见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见的。明明一个趴着,一个坐得笔直,可看到向来只作出礼貌微笑和面无表情两种情绪的面容上,出现了第三种非常明显的惊奇,还有略微上扬的唇角时,就知道他心情变得好起来。

    他也知道自己说这些话不像自己了,可又不明白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非要加上理由的话,要么就是这该死的良心在作怪,要么就是和程鹤斯呆久了,人也变得跟他一样莫名其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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