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通话记录里的那串手机号添加到联系人名片里,黎夏汝看着屏幕上的“周一竞”,这才有了一丝切实又恍惚之感。
以前的手机在出国当天就被黎京华和夏蔷收走,作为交换条件之一,她需要向父母证明,相比起璀璨光明的未来,周一竞对她的人生影响不值一提。
不过,即使手机被收走,她依然能将周一竞的手机号倒背如流。
然而,后来在某个大洋彼岸的艳阳天里,当她试探着拨打出那通越洋电话,结果收到了空号的回应。
当对面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提醒“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时,黎夏汝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明明阳光明媚,她却像置身寒冬。
冷意让她清醒,也带她成功走出高中时代的回忆。
如今,许多年过去,兜兜转转,她重新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昨晚未仔细查看,此刻再看,才发现—
这串手机号和曾经的号码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们的关系,也和过去完全解离脱轨。
黎夏汝看了眼时间,晚上六点四十分。
这个时候是晚饭时间,她还是不要打扰,稍晚再打过去吧。
到了七点半,她又想对方或许吃完了饭在休息,那再等等吧。
八点二十分,她想起下午离开修车店,方诚说周一竞晚上八点多会去店里,那还是不要妨碍他工作了。
九点十五分,避开了他忙碌的吃饭工作时间段,也不会妨碍他洗漱睡觉。
这个时间点应该可以了。
黎夏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做了个深呼吸,手指轻按,这通犹豫了近三个小时的电话终于拨打了出去。
“嘟—嘟—嘟—”
手机里传来的声响让她下意识咬住下唇,将那句“我是黎夏汝”的开场白不自禁练习了两遍。
可下一秒,嘟嘟嘟的声音消失,耳边悄无声息。
她的开场白并没有机会说出口。
黎夏汝愣了下,将手机拿来一看,屏幕上的通话已经结束,对方并没有接听。
她做好的心理建设一触即碎,黎夏汝按了下额头,无奈叹气。
想了想,她又点开短信,在空白对话框里输入文字—
【我是黎夏汝,请把你的银行卡号发过来,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她看着这两行字,眼底流露出肃穆之意。
就应该是这样,既然他不接电话,也不能添加微信,那么发短信好了。
本该如此,等把小费转给他,钱货两讫,他们就彻底没有任何关系了。
短信发出去后,黎夏汝没有再像之前一样盯着手机等对面回复。
她去浴室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回卧室上床睡觉。
然而,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每隔一两个小时,黎夏汝就会突然在黑暗里睁开眼。
卧室的灯没有打开,只有月光从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照射进来,洒下一片冷白。
朦胧的沉黯氛围里,黎夏汝下意识拿过枕边手机,按亮屏幕。
手机里没有任何通话来电,发出去的短信也没有收到回复。
……
一切都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改变。
只有后背弥漫上来的涔涔汗意,提醒着黎夏汝,无论再如何否认,都不能改变她从下午回到家,就一直等待周一竞有所回应的事实。
一晚上醒了能有五六次,直到早上七点,她再也没法继续睡下去。
刷牙洗漱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脸上的黑眼圈,考虑是否有必要去找精神心理科的同事开点抵抗焦虑帮助睡眠的药物。
不然再这样下去,没等到周一竞把银行卡号打过来,她的睡眠状况就会先一步崩溃。
不过等周一上班,黎夏汝就把这个念头彻底抛在了脑后。
连同周一竞迟迟不回复短信这件事,也一并被丢到了犄角旮旯,连想都想不起来。
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被她用在了工作上,神经外科这个号称琼北三院金字塔顶尖的科室果真传言不虚。
黎夏汝入职前两周的工作量完全是毛毛雨,这几天从早到晚,她没有一刻清闲过。
一晚上来七八个急诊,车祸的、打架的、还有自己撞到的……平均超过四个小时的手术,每天最少有三台,还有从神经内科转过来需要开颅的病人,早上下午两趟查房,时刻注意病人术后并发状况,一周还有两天需要值夜班。
各种病历,手术医疗记录等文件,将她的办公桌堆成了山。
黎夏汝连觉也不够睡,只能见缝插针地在山一样的文件上趴一会恢复精力,可就算是趴一会也提心吊胆,生怕又来什么突发状况。
她只恨无法长眠不醒,怎可能担忧夜半失眠。
周五下午六点,琼北市西郊,命运机车俱乐部。
夜幕还未降临,宽阔的赛道场地已经亮起了彩色灯光,将人们笼罩在一片浅浅的梦幻与即将爆发的狂热氛围中。
客人们穿好全套机车服,经工作人员指引下,跨上各自机车,在赛道起点就位准备。
头盔下压遮住坚定又兴奋的目光,双手拧动油门,引擎轰鸣,当工作人员的双手挥下之时,那一辆辆机车恰如离弦之箭,将空间撕裂,直冲而去。
引擎的咆哮声、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交织在一起,让周围观众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呐喊声、助威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汇成强烈咆哮声浪、直冲云霄。
若不是距离相隔甚远,恐怕耳膜早就要被炸裂。
肖湖揉了揉耳根,探手揪住窗外的一片藤蔓叶子,扭过头,看向坐落在身后的那张黑色皮质单人沙发,笑道:“外面那么热闹,你这个大老板倒是会躲在这里给自己找清净。”
黑色皮质沙发正前方是一排深色红木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比赛奖杯与证书,金色奖杯恰被头顶吊灯照亮,反射在沙发上,散出晃眼的光。
若有人坐在沙发上,那投射效果与舞台上的追光灯无异。
周围一切隐于暗中,只有中央的人在独自发亮。
周一竞被光晃得眼睛微眯,左手掌抵着手机,指尖随意从屏幕上轻滑过去,右手修长指节则在上下微晃,带着那根极长的逗猫棒不断挥舞跃动,引得角落中的那只肥猫闪转腾挪,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欣赏了一会阿拉蕾的运动姿势,周一竞才抽空回他,声腔散漫慵懒,听起来并不怎么想搭理他。
“你喜欢热闹,现在就可以出去。”
“没劲。”肖湖撇撇嘴,神色间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你现在怎么活得像个糟老头子,要多无聊有多无聊,猫都比你有意思!”
说罢,肖湖从他手里抢过逗猫棒,乱舞一通,角落里的阿拉蕾追逐着忽然变得毫无规律可言的逗猫棒运动轨迹,很快晕头转向。
“别乱逗我的猫。”周一竞眉眼冷淡,语气里有压不住的冷意。
“知道了知道了!”肖湖嘴上不耐烦,挥舞着逗猫棒的速度倒是顺着他慢了下来,“把只猫宝贝地跟自己儿子似的。”
“是女儿。”周一竞见阿拉蕾尾巴轻晃,姿态慵懒悠闲,刚刚显现攻击性的眉眼立时松懈下来,多了几分清冷的温柔。
周一竞纠正完阿拉蕾的性别,再附加一句警告,“别打她主意。”
“……”
见他一脸护犊子的模样,肖湖无语,他能把只猫怎么样。
说得他活像个虐猫狂。
逗弄着阿拉蕾转悠了好几圈,肖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乐了。
“哎,我说,那些女人为了追你,何必办什么会员卡,买头盔机车,一天二十四小时来这里练车,她们直接贿赂这只猫多好。”
肖湖扬起下巴,“只要伺候好这只猫,那不就等于拿下你了。”
“……”
周一竞未发一言,眼睫轻抬,给了他一个嫌恶又鄙夷的眼神。
内心何种情绪显露无疑。
你他妈也就这点出息了。
肖湖:“……”
明明周一竞半个字没说,可肖湖受到的伤害与核弹爆炸的威力不相上下。
行行行,我肤浅至极,整天满脑子不着调的泡泡,行了吧。
肖湖还想再说,但触及到他那张立体度堪称顶级的五官,话到嘴巴又咽了下去。
算了,他能说什么呢,说得再多,最后受伤的还是他自己。
肖湖清了清嗓,识时务地转移话题,“说真的,你再不找女朋友,百花胡同的大妈大婶都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了。所以我今天过来,是特地来调查你这方面信息的。”
“周一竞,你老实说出来,哥们保证不会歧视你。”肖湖单手握拳,撞了撞胸口,一脸的信誓旦旦。
“无聊。”周一竞冷淡吐出两个字,将手机随手扔到一旁,手机撞上柔软抱枕,又迅速反弹回来,“砰”的一声落在沙发上。
他的情绪如一只沙漏,在急速下陷,对这种乱七八糟安在他身上的想法毫无驳斥欲望。
一个礼拜了。
从上周六到今天,除了那通他没有来得及接听的电话,就剩下一条干巴巴的短信息。
【我是黎夏汝,请把你的银行卡号发过来,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除此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给钱是吗?
在她心里,给了这笔钱,是不是两个人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还真是干脆利落,和当初说分手时的态度如出一辙,生怕他再跟她沾染上丁点关系。
如此避之不及。
立体又深邃的五官,但凡有任何细微表情,都会变得无比明显。
在肖湖的视角,就看到他眉骨微耸,再垂眼,刚刚还挺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凌厉。
一瞬间,他无比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副作用有这么强?
“开个玩笑。”肖湖悻悻道,“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喜欢女的就喜欢女的呗。”
“……”
周一竞懒得理他,决定不跟傻逼说话。
他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纯净水,冷藏已久的冰水灌进喉咙,条件反射般地后漫上一层凉意。
也将他烦躁的情绪暂时结冰冷冻。
“咚咚。”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工作人员推开门,看到周一竞,表情为难:“老板,司小姐又来了,吵着闹着非要见您。”
周一竞冷声:“就说我不在。”
工作人员:“她都看见您的车子了,她说要是见不到您,那就一直等着。”
“随便她。”周一竞关上冰箱门,语调倏冷,“她要等可以,要是扰乱俱乐部规矩,就叫人请她走,闭门送客。”
工作人员离开后,肖湖好奇他的反应。
就算那些女客人再热情,做出一些跌破常人眼睛的事,也没见他有过这副赶客操作,疑惑问道:“哪个司小姐,怎么惹到你了?”
周一竞不满地磨了磨牙,那晚遇见黎夏汝,拿那位司小姐做了个借口。
既然承了对方的情,周一竞也想尽办法还了这份恩。
喷漆、改车、免费来俱乐部玩,除了那几辆顶级机车,剩下的机车随便她开。
这些要求,周一竞没说过一个不字。
可千不该万不该,那位司小姐把握不住分寸,随便上二楼,闯入他的私人领域,还伸了不该伸的手。
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堂而皇之地冒犯。
一想到这些,周一竞的眉心就忍不住跳。
该给的面子已经给了,既然对方不想要,那他只好收回来了。
轻啧了一声,周一竞将不爽的情绪转向肖湖,“你今天闲得没事干是吧?”
言外之意,就是嫌弃他的不请自来。
“滚蛋。”肖湖笑骂道,“你算算,你多久没回家了,你爸妈专门让我来押你回家吃饭。”
一听是自己爸妈,周一竞再怎么不爽也只能压了回去。
正要说话,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来电铃声,周一竞眉心拧紧,而后几步迅速跨了过去,拿起手机,眼底似有几点滚烫星火,仿若灼烧一切,可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名,那点星火又快速熄灭。
紧绷的肩膀微塌,后背显露几分颓丧气息,周一竞沉沉泄了口气,将手机随手扔给肖湖,“找你的。”
肖湖还没从他这番诡异的反应状态下回过神,就被空中一只手机迎面砸来,连忙松开逗猫棒,两只手慌乱扑上去接住。
“操,你别这么神出鬼没,给点反应时间啊!”肖湖瞪眼骂道,拿过手机一看,来电人名赫然是李蓓蕾。
恼怒的脸瞬间眉开眼笑,接通,甜腻的声音随之响起,“喂,老婆~”
周一竞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刚被冰水镇压过的情绪又开始烦躁。
他走向阿拉蕾,决定用猫来转移注意力。
“我手机?”
肖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了按没反应,对那边说,“我手机没电给关机了,行行行,我马上充电。”
“等会就回来,你放心,绝对把他带回去。”肖湖说到这,停顿了下,下意识看向一旁和猫玩得兴起的男人,“知道了,把那只肥猫也带上,你不用操心,竞哥就算不吃,也得让他的猫吃饱……”
简单几句话说完,肖湖挂断电话,走过去,把周一竞的手机还给他。
可眼睛无意一瞥,等看清上面的信息后,瞳孔倏然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