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太晚,能找到的只有一家连锁火锅店还在营业。
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两张桌子开火,黎夏汝和连恋占据其中一张,另一桌是四五个男人围在一起吃吃喝喝。
黎夏汝这桌冷清得过分,另外一桌却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所幸两桌位置离得较远,除了听见几声碰杯说笑外,黎夏汝她们并不受影响。
黎夏汝随便点了两样菜品,然后将剩下的选择权交给了连恋。
连恋点完单后,服务员拿着iPad去后厨准备菜品和锅底。
“夏夏姐,我去调蘸料。”连恋站起来拍着胸口,毛遂自荐,“我调的蘸料可好吃了,给你也来一份好不好?”
黎夏汝无可无不可,点头答应,“好呀,谢谢你。”
“不客气,我还要谢谢夏夏姐这么晚接我回家,还带我过来吃火锅!”连恋说完,就笑嘻嘻跑走。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车里还是一副羞愧不安的模样,到了火锅店,转眼就把这事给忘了,积极投入享受美食的快乐中。
黎夏汝看着她的背影,失笑摇头。
扭过头,目光落在瓷白碗碟旁边的手机上,那点笑意忽然顿住。
她不动声色地拿过手机,打开,切进短信页面。
一周前发过去的信息,终于有了回音。
两人的对话寥寥两句,一眼就能看完。
【我是黎夏汝,请把你的银行卡号发过来,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
黎夏汝咬住下唇,心情略微复杂,有些吃不准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时间相隔太远,他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还是说,他记得有这回事,但不打算要这笔小费了?
……
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讲起。
黎夏汝看着那个简洁的问号,头一次有了“这么多年过去,周一竞此人好像真的变了”的想法。
以前的周一竞,从不会使用这样含糊不清莫名其妙的语言。
他说的话,做的事,一向简明清晰,不会给其他人留下可供想象的空间。
然而此刻,这样一个【?】让黎夏汝真正犯了难。
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漫长的沉默过后。
【黎夏汝】:上周你帮我补了车胎,还洗了车,我们说好的,我会给你小费。
还是将事情原委再讲一遍,这也是和他联系的理由。
这条短信发送过去,黎夏汝又敲下那句“所以请给一下银行卡号,我把钱转给你”,叮咚一声,新的短信突然闪进来。
【周一竞】:所以你是哪位,又准备给我多少小费?
【周一竞】:少了没诚意,多了我会以为你别有用心,另有所图。
黎夏汝敲字的手指一顿,看着“别有用心、另有所图”这八个字有些发懵。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能有什么用心,又能图谋什么?
……
敲好的一行字全部删除,黎夏汝正要问他到底是不是周一竞本人。如果是捡的或偷的手机,最好及时上交警察,归还给失主。
可还没等打完字,又是“叮咚”一声响。
黎夏汝眨了眨眼,一种不妙的预感忽然袭来。
下一秒,对话框中,对面又发来一条。
【周一竞】:怎么,不说话就当默认了。你们这些人都一样,表面拿小费做借口,实际上心里想要睡我八百回。
黎夏汝:“……”
她要神经错乱了!
谁能告诉她,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当初好好一个人,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还有,
睡……我……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睡?
这个睡,应该是正经的sleep,吧?
黎夏汝很想沿着这样的思路去正常理解,可看到那句“你们这些人都一样”,这个思路又被她生生打断。
很多人对他有这种想法。
那,他有答应过吗?
想到那天晚上和他搭讪的机车女,又想到方诚误会她掏出银行卡是要包养,还说太多女人来找周一竞……
心底在说一万个不可能,可事实在眼前,由不得她生出第一万零一个念头。
心情如在狂风暴雨中坐过山车,山呼海啸毫不留情地朝她席卷而来。
让她的脑袋发晕,思绪混乱。
黎夏汝的手指按在电话号码上,犹豫良久,准备拨去电话问个究竟,“啪”的一声。
一叠盛着蘸料的白瓷碟忽然落在了她眼前。
“夏夏姐,尝尝我的手艺。”
假如身后有尾巴,连恋恐怕早已将那根尾巴摇得飞舞四起,眼巴巴地瞅着黎夏汝。
黎夏汝拨电话的动作被打断,暗中叹了口气,将手机黑屏,调换了心情,笑着说:“好,我会好好尝尝的。”
蘸料的确好吃,蒜泥、小米辣、花生碎、干芝麻、香油、香醋、生抽等调料比例适中,将肥牛卷裹得满满,一口下去,酸辣爽口。
“味道很棒!”黎夏汝不吝夸赞。
“夏夏姐喜欢就好!”连恋激动说道,要不是放不下筷子,她早就手舞足蹈。
早就过了饭点,黎夏汝食欲并不强烈,吃了几口肥牛卷和青菜就感觉饱了。
但为了不打扰连恋的兴致,她仍旧慢吞吞地吃着,并配合着喝几口柠檬水。
柠檬水喝得有些多,黎夏汝没一会就觉得肚里弥漫上涨意,对连恋说道:“我去下洗手间,你慢慢吃。”
连恋还在跟碗里的撒尿牛丸做斗争,闻言头也不抬,晃着脑袋,塞满了食物的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嗯嗯声。
去洗手间的路上经过了那桌喝酒的男人们,黎夏汝无意去听他们的聊天内容,可免不了某些字句传进耳中。
“你看我们班那个谁,高中时牛逼轰轰的,整天拽得二五八万,可当初上学时成绩不行,出来社会除了干些底层工作,还能有什么出息!”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再次绕过那桌时,注意到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延伸,甚至有愈讲愈烈的趋势。
“你们不知道,那天我的宝马脏了,在路口找了家洗车店,一进门就看到了老同学。你们是不知道xx高中时多帅啊,靠着那张脸就有那么多女孩喜欢他。可现在呢?没那么帅,也没有学历,现在只能给人洗车!老话说得好,对男人来说,事业才是最重要的,除了到手的资产,一切都是虚的!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可不比十七八岁,光看脸就能吃得饱!”
后半句意味深长,引得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
黎夏汝蹙眉,扭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抹了发蜡的地中海式发型,臃肿肥胖的身材,快要撑破衬衫纽扣的腰腹脂肪,大笑时从额头、鼻梁还有下巴冒出来的油光,以及掩藏在金丝眼镜后的浑浊眼神……
黎夏汝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偏开视线,有种再去洗手间呕吐的冲动。
有青年人在大笑中接话:“刘总,要我说,其实你那个高中同学完全可以再就业。”
刘总拍了拍桌子,激动道:“怎么再就业?现在时代早就不一样了,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你们这些名牌毕业生也只能在我手底下工作,我那个高中同学呢?连大学毕业证都没有!今年都三十多了。”
“我看啊,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说到最后,语气甚至有些唏嘘。
“那也不一定。”刚才的青年挑了挑眉,用手捂住半边脸,做出讲悄悄话的姿势,可他的声音让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有很多上年纪的富婆喜欢这个类型。”他戏谑道,“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的是力气!”
隐秘而又想入非非的答案,让桌上众人大笑起来,尤其那个刘总反应最为激烈,他端起杯子,和那个青年碰了碰。
“你说的有道理,我把这茬给忘了。”刘总油光满面的脸上是猥琐至极的笑,“等哪天我再去洗车,给他介绍介绍这个活—”
“你们这么懂,是不是以前干过啊?”冷淡至极的话音在哄闹喧哗笑声里格格不入。
众人愣住,接着齐齐抬头看去。
刘总带着优越感的嘲笑还停留在脸上,待看清女人的长相后,眼底掠过一抹惊艳。
明亮的灯光下,女人的面庞温婉昳丽,虽算不上一眼绝色,但细品却有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他想不出那抹韵味该如何形容,当眼神无意扫到对方身上的衣服时,灵光一闪,脑子里冒出了两个词—高级,尊贵。
也是带着秘书逛过奢侈品店的人,刘总很快判断出女人身上的衣物价格。
少说也得五位数。
心里咋舌,但表面不动声色。
刘总换了一副客套模样,彬彬有礼,“小姐,有什么事吗?”
他们刚才的笑声太吵闹,没太听清这女人说了什么话。
既然没听清,那黎夏汝不介意再讲一遍。
带着凉意的眼神将桌上五人一个接一个地扫过,而后,粉唇轻掀,声音清晰,嘲讽轻蔑意味十足。
“我说,你们这么清楚上了年纪的富婆喜欢哪种类型,之前是不是也干过这种事啊?”
“……”
几人发懵,面面相觑。
相比起被刺痛的愤怒,他们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不明白眼前长相漂亮的女人为何出言攻击。
刘总第一个回过神,朝下属们笑了笑,意图将这种尴尬场面化解过去,看向黎夏汝,挽尊道:“小姐,我们并不认识,你说这种话不太合适吧?”
“是吗?我不觉得。”
黎夏汝冷笑:“你们随意编排别人,其实心里早就嫉妒死了吧。”
“因为有钱的富婆根本看不上你们,一个个歪瓜裂枣,长得跟报复社会似的,没有女人能看得上你们,所以羡慕嫉妒恨,一个劲地揣测别人怎样怎样。”
“在富婆那里得不到认可证明,就开始发癫发疯,连正常人该有的羞耻心都不要了!想尽办法地找存在感!”
“一群垃圾!”
她怼得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胸口堵着的那股郁气也跟着稍稍缓解。
不顾目瞪口呆的男人们,黎夏汝潇洒转身离去。
等回到座位上,才听见那边传来重重拍桌子,气急败坏的骂喊声。
连恋从碗里抬起头,好奇看向那边,“夏夏姐,那桌人怎么了?”
“不知道。”黎夏汝并不怕那些人过来找麻烦,眼底凉意仍在,语气寻常,“抽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