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曼城运河中打捞出的尸体已50有余,但在新旧文化激烈碰撞的曼彻斯特城,如此耸人听闻的事件却并未激起多少涟漪,BBC Manchester都吝于对此持续报道,终究只能沦为家庭聚餐时对生活窘迫的远亲的讥讽玩笑。
激进的工业化时代遗留下的废墟暗道随处可见,新潮摩登的建筑之间,肮脏阴湿的街巷对□□罪恶缄默不语。
曼城从来不缺少心怀怨恨的流浪汉和疯狂不羁的叛逆者,所以尸体又算得了什么?或许正是罪恶和阴暗让曼城之所以成为曼城,这种病态的城市精神,像让人上瘾的毒药,一旦沉沦便难以自拔。
当运河中出现第60具尸体的时候,运河边的gay village迎来了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狂欢不眠夜。
性别性向的界定在彼时变得暧昧模糊,任何人都可以袒露身体,涂上虹色的油彩,然后与同样炽热的身体触碰交臂,饮下不知何人递上来的酒,恍惚中迎着同样迷离的眼神,亲吻着拥抱着嬉笑着。
谁都不在乎自己第二日是否会陈尸运河之底。
无论多么疯狂的夜晚,总会在迎来朝阳后归于沉寂。只是阳光浸不透的街角阴霾里,多了沉睡不起、衣衫褴褛的醉酒者和一地狼藉,清晨的空气带着北半球海洋的冷冽,还隐约弥漫着稍纵即逝的酒气。
穆别清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第二天被闹钟吵醒时,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时而激烈时而寂静的蒙太奇片段,却始终没有主题,没有剧情,甚至没有主角。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不准备继续深究,抛下昨夜红尘,他得尽快扮回好学生的角色,今天有课题项目组讨论会。
穆别清急急卸下昨夜狂欢的盛妆,换上一丝不苟的衬衫和合体的牛仔裤,打湿头发,揉得很乖巧。一杯温热的意式特浓从喉部直灌到腹中,终于把最后一丝宿醉彻底带走。
他把双肩包摔到背上,草草看了一眼时间,便快步向Learning Commons小跑而去,他没有点开徐云起的短信,想来也就是提醒他不要迟到罢了。
曼彻斯特虽说是英国第二大城市,但市区部分也不过中国一个万户村的大小。穆别清小跑15分钟,堪堪在约定时间到达了LC,小组其他成员基本都到了。
素来八面玲珑的穆别清连忙给组员们分发赔罪的咖啡,还不忘夸夸俊男靓女们的新潮服饰和精致妆容,但迎上徐云起严肃的目光时,穆别清立刻收敛起他的巧舌,非常诚恳地摆低姿态积极认错。
徐云起是那种对专业十分严格而且态度强势的“上进青年”,否则他也不可能在一众白人里脱颖而出担任组长。即便是同胞,徐云起对穆别清的偶尔散漫也总不留情,所以后者惯于应对得小心翼翼,不过他们二人也没什么嫌隙,同样是华夏五千年智慧孕育的大脑还是很能引起共鸣的。
讨论会在徐云起优秀的组织下顺利完成,比预期结束时间早了半小时。
欧洲同学没有中午吃正餐的习惯,于是穆别清自然而然地邀请徐云起一起去附近的“红辣椒”吃午餐。
“红辣椒”主营川菜和北京菜,味道都不错,而且午市套餐价格优惠,是曼城华人学生的午间首选,穆别清和徐云起也是那儿的常客。
“今天就两位吗?那个英国小帅哥没跟你们一起啊?”餐厅经理看到老客人上门便笑脸相迎,寒暄了几句。
“他应该过会儿就来,还是给我们4人桌吧,谢谢。”【注1】穆别清也得体地应着。
Kevin,老板口中的英国小帅哥,是穆别清的本科同学兼好友,总是和穆、徐二人一起吃中餐,有着英国北方人的粗糙热烈,又很擅长英式讽刺幽默。
就算不看脸,Kevin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徐云起对他却谈不上喜欢,只是徐云起伪装得很好,毕竟他难以把原因宣之于口。
两人已经在餐厅等了20分钟,烤鸭的鸭架都快凉了,Kevin却连消息都没回一个。穆别清不得不拨出了电话,却提示关机,他皱了皱眉头,像Kevin这样的手机重度依赖者是从来不会让手机电量低于15%的。
不知为何,穆别清有种不好的预感,昨晚的活动本是Kevin邀请他去参加的,但中途Kevin的男友Phil神色严肃地耳语了几句,Kevin的表情便瞬间沉重了许多,不太情愿地随Phil一起离开了,他想跟上去却被一些口无遮拦的麻烦家伙缠上了。
他只记得自己不得已被劝饮了几杯酒,在疲于应对时有人帮他解了围,但之后的记忆逐渐模糊,Kevin的行踪更是无从得知。
“你先吃,我再试试联系他。”徐云起看到穆别清歉意眼神下的不安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穆别清再次拨出电话时,徐云起撇到他的手机屏幕上只显示了一个字母P。
“Kevin在哪?”穆别清没有任何寒暄,语气直接而强硬地发问。
“Oh甜心,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是想我吗?”电话那头的语气却似笑非笑,颇为轻浮。
“Kevin在哪儿?你们昨晚不是一起离开的吗?”穆别清有些恼了,他一直都不喜欢Phil,他不明白像Kevin这样热烈阳光的人为什么要和这种浪荡又阴晴不定的家伙在一起。
“我不清楚,我们聊完就分开了。我以为他后来和你在一块儿呢。”对面的语气变得不耐烦。
Kevin说过他跟Phil在一起只是图个新鲜,他们之间谈不上爱得多深,所以现在Phil的漫不经心也可以预料,但穆别清感到不忿。
“你们是几点分开的?”穆别清并不太相信Phil。
“午夜后?凌晨?谁知道呢。”Phil一如既往地满不在乎。
“那你知道他家人的电话吗?或者朋友?”其实穆别清对此并不抱什么期望,Kevin和Phil之间最少做的恐怕就是分享彼此的生活。
“没什么印象。”果不其然,“不过,他最近好像跟一个荷兰还是比利时,反正是个欧洲佬,关系挺近。背着我偷偷见过几次面。”Phil的语气不仅没有对潜在情敌的嫉妒,甚至有种迫不及待将别人的秘密公之于众的兴奋。
“少胡说八道。别告诉我你真的在乎Kevin和谁见面!”穆别清相信Phil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厌恶和怀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穆别清不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质问下去的时候,手机提示他的脸书私信收到一张图片。
图片是放大截取的,因此稍有些失真,但仍能看清有两个男人。
背对着画面一头姜黄色头发的显然是Kevin,他面对着的那个金色短发的男人精瘦而挺拔,照片是俯视视角,因此男人的眼鼻被掩盖在额前细发里看不真切,但不知为何穆别清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穆别清的记忆力是他引以为傲的天赋,此刻却怎么都找不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这让他愈加烦躁。
“就是这个人,身材挺辣吧。我想认识就多留意了一下。就前天,又看到他们私会就拍下来了。”
末了,电话那头意味深长地笑了几声。这个理由稍显牵强,但像Phil这样风流又执念极重的人倒有可能干得出来。
穆别清存下了照片,宁可信其有,但他对Phil的怀疑仍然没有减少半分。
“对了,昨天我哥们儿看到你,说你很正……”Phil戏虐的声音刚传出来,穆别清就掐掉了电话,没必要让一些无谓的话污染自己的耳朵。
「也许是过于敏感了,也许Kevin只是昨晚玩得太high,现在还在睡觉?」
穆别清尝试劝慰自己,但他越是做心里建设,越觉得不安,他的潜意识捕捉到的许多细节在逐渐编织一张逻辑的网,上面遍布着不安定的危险信号,在这张网的中心,Kevin稍显疲惫微笑着说的一句话此刻言犹在耳:
“陪我去吧,也许这场狂欢会迎来意想不到的结局。”
注1:本文中只有穆别清和徐云起进行双人对话时是中文,其余都是英文对话。为方便阅读基本写成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