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鸣打开房门,屋外的那个女孩子定定地站住,双手互相摩擦,冻到发红的指尖已然失去了知觉。
“左老师。”女孩的声音轻细,有些自责的低下头,半天闷不出一句话,左一鸣只好淡淡开口:“这里太冷了。”他抬眼看过去,不远处的屋子开着门,清楚看见里面有炉火,他指了指前方,道:“那边暖和,吹这么久的风,感冒怎么办?”
“嗯,好。”依旧那样,女孩子低着头跟在左一鸣身后,似乎因为自己没能帮上忙而感到愧疚。她当然知道那一间屋子暖和,只是现下她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自己太废物?
到了这间屋子里,属实比雪地里暖和许多,左一鸣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没见到其他人回头问徐莹依:“莹依,你知道其他人在哪吗?”
徐莹依本在游神,忽然被喊了姓名,确实有些应激,她抖了一下肩膀,才小声回答:“薇薇和她师弟在里面找线索,高恒可能还没被关在其他屋子里,苏也老师……”她顿住了,不再言语。
左一鸣狐疑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一声少年音:“一鸣哥!”
来人带着黑白格子围巾,脖子被团团围住,身上的衣服也是毛茸茸的,看着倒是很暖和,黑色的长筒裤下方堆在那双运动鞋上,头发上还衔着几片白雪。男孩子努力挥挥手,地上滑,他没敢跑太快,只是小碎步上前。
左一鸣缓慢地眨眼,反应好一会儿才喊出男孩的名字:“小恒。”
高恒到屋子里摘下围巾,叠在一起搭在胳膊上,嘟了嘟嘴,五官皱在一起哀怨开口:“林言哥哥真会玩我这颗坏掉的脑袋,一大堆文字游戏超级麻烦,很多生僻字拼接在一起让我找到里面完整的诗句,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找了好一会儿最后拼出一句将进酒里面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然后不对!”说到这里,高恒的头发似乎都竖起来,像一只被抢了罐头的炸毛小猫:“所以我就重新找啦!又给拼出了其他两句,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还有一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而且而且!这还都是繁体字。”
说话戛然而止,因为屋内的卓闻讯推开内室的门,木板门与墙面撞击发出的响声无疑是绝对吓人的。
卓闻讯怔愣两秒,快速扫了一眼,走上前不正经的扯高恒衣服后的小尾巴,贱嗖嗖地笑道:“怎么?你们合谋把苏也哥杀了?”
身后的唐泞薇走上前拍了拍卓闻讯的后背,以此示意他谨慎发言。冷静开口:“我和闻讯离开初始房间聚集到这里,找到一张大概的版型图,当时刚好莹依收到要去帮左老师的任务,我们也就去了里间,得到一个不太确定的消息。”唐泞薇言罢,翻开手机相册,找到几张图片展示给其余人。
粗略看去:
第一张图是名为“游梦”的男生的身份证。
第二张图是被墨水染了一大半的书籍,唯一看得见的文字“镜子”。
第三张图是一张唱片和一幅画。
收下手机,唐泞薇解释:“我俩进行了一个大概的猜测,受害者叫做游梦,他的兴趣爱好或许和音乐绘画有关,但是,在房间收到的故事背景却没有提到他的死因。”
说到这里,左一鸣贸然打断,认真地盯着唐泞薇,询问她:“你说,有故事背景和人物概括?”
卓闻讯不明所以,没有背景那玩什么?于是他代替自己的师姐回答:“有啊,左老师你没听见吗?”
没有等到左一鸣回答,卓闻讯先复述方才听到的信息:“游梦,性别男,外村搬来的人,总之和这村子里大部分人都不熟悉,更没有什么仇家,年龄21,大学在读,读的音乐学院,业余时间也会偶尔绘画,家中父母早逝。”他思考一会儿,“嗯……他的房间就是我们这儿,这人除了主修音乐,偶尔画画以外,还有蛮多业余爱好的,喜欢研究数学,有时候甚至还会研究一下古诗文,看一点纪录片,总之很广泛却都不算精通。”
左一鸣瞬间乱了几分,自己没有收到故事背景,其他人面色如常,似乎这个秘密仅仅自己不知晓。他微微点了下头,上前一步询问:“那张版图,可以给我看看吗?”
小心而又谨慎的询问,唐泞薇发愣,将手中拿着的被卷着的胶纸递给他,左一鸣翻开摊在随意的椅子上。指了一处,上面明细标着“R”,开口道:“你们把自己的初始房间和对应扮演的角色告诉我。”
“高恒,陆仁,右上角那间屋子。”
“卓闻讯,方安,左上角里面一间。”
“唐泞薇,夕夕,左上角外边那间。”
“徐莹依,林瑶,初始房间就是游梦这儿。”
左一鸣一一标上他们的姓名,和扮演角色的名字,分别对应的字母是R,A,X,Y,最后是自己的初始房间,对应字母Z。
放下笔,版图上标着字母的屋子还剩下两间,分别对应字母H S。
压根不需要猜想便可以知道,那是苏也所在的地方。
得到消息,他收起版图,转身面对屋外的雪地。
“我怀疑游梦是infp。”高恒与卓闻讯窃窃私语,唯独这一句,本来包着噪音的屋子突然安静,成功地让这句话传到众人的耳朵。
徐莹依好笑的弯了弯腰,走过去歪头询问:“小恒怎么还有研究人格的爱好呀?”
古灵精怪,高恒和徐莹依像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虽说他们确切是孩子,无忧无虑,没有因为解不开的谜团而焦虑,更甚至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彼此打趣,好不热闹。
在两个小朋友的帮助下,冷清的氛围增添几分活力,其他人也缓了缓压迫着的神经,有意无意搭腔。
单单左一鸣看着雪景,寻着苏也所在地方那间屋子看去,五味杂陈,喉咙似乎有一丝刺痛,没怎么闭合过的双眼干涩得有些发痛。
左一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心底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
第17分43秒。
苏也头顶不安定那盏白灯骤然熄灭,唯一的光源只依靠眼前的小窗,门上悬着的音响发出“滋滋”一般的电流声,随后是不清晰的,却很有感情的人声。他肯定自己没听过这个陌生的声音,似乎是一个看似柔弱,但充满力量的少年,平静地,柔和地,不急不躁地叙述一段故事:
“在四月第一天四点十七分四十三秒,是他离开的第1743天,有人说,在村子里住够了日子,会等到想见的故人,然而我等了恰巧1743天,等来了日复一日的白雪,等来渐地窘迫的生活,等来冷漠的看客,等来致命的谎言。”
归于平静,苏也听到自己明显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的动作叫衣服摩擦的“嚓嚓”声,以及冬风放肆拍打眼前的铁门。真切地感受到孤独,纵使过去五年也是这般日复一日,分明渴求的热闹才得手一周,却认为一年之久。
短暂的幸福抚平长久的伤痛,再一次跌入黑暗,无法应对自如,只毛骨悚然已经是可怖的惩罚。
通往外头的大门被反锁,他没有钥匙,这门也不比其他,没有密码。
没有提示,没有机会,没有可能。
一线生机也不存在,满心的崩溃无从脱口,苏也好像累了,在唯一的光源前下蹲,靠着冰冷的铁门,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阖了眼。
他其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他梦见,那个分别几年的人似乎打开了门,他的身子由于惯性向后倒,于是那人眼疾手快接住他,又将自己的手搭在他脖子上,被抱着去了一间更暖和,更明亮的屋子。这感触太真实了,他不愿意醒过来,他担忧自己醒来,瞧见的是眼前一片漆黑,身后仍旧是冰冷的铁门。
哪怕是梦也罢,他想,让自己短暂地享受这份靠美梦偷来的关心。
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偶然听见有人着急地叫他哥,昏沉的脑袋逐渐清醒。
梦,结束了。
他艰难起身,屈了半天的膝盖有些发疼,小腿也有点抽筋,确切来说是脚底发麻导致小腿不痛快,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姿势自己的右手也有些发麻。
他随意提起腿抖一抖,又甩了甩右手,习惯性从大衣包里摸出眼镜,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可眼前是清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带了隐形眼镜。
苏也凑上前,透过门上的小窗望出去,看见一个人稚气未脱的少年脸庞,有些熟悉,方才才醒过来脑子还不算特别清楚,反应几秒才动嘴唇,哑声道:“小恒?”
开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声音哑成什么模样,喉咙后知后觉地刺痛,几十分钟没发出声音,干涩得吓人。
少年听见自己的名字,惊喜道:“苏也哥哥真的在这里呀?我们找了好久,好几间屋子都找过了,就这间锁着,然后我们就一直敲门,却没动静,差点以为你失踪了……”男孩黏黏糊糊复述着他们的不幸遭遇,只这几句话让苏也莫名心生愧疚。
他尝试靠吞咽口水来润滑自己的嗓子,却发现不行,于是只好撑着这快哑了的声音道歉:“对不起啊,麻烦……”
“你们”二字还未脱口,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那嗓音低沉又带着几分压抑意味,他听出来了,这人是哽咽了,是差一点要哭了:“嗓子不舒服,别说话了。”
不是建议,而是命令。
于是他遵守命令。
那人继续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是你就敲一下门,不是你就敲两下。可以吗?可以敲一下门。”
苏也怔住,无时无刻考虑着他,给他支招,两句话就能听出自己嗓子不舒服,太熟悉了,分明过去那么多年,他不该察觉才是。
苏也缓缓将手抬起,由于暖宝宝的缘故他的手不算太凉,可当触摸这道门时,还是忍不住打颤,他没收手,轻轻扣了一下。
对面继续传来声音:“你的身份,是游梦吗?”
苏也收着信息,默默记下,叩了两下门。
门外人应该是有些疑惑,顿住了,苏也还是觉得要说,他尽力张口,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被询问:“你是没有钥匙,出不来?”
一下。
“你现在并不知道死者是谁,是吗?”
一下
“你不认识游梦,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听说过或者收到过这人的任何信息,对吗?”
一下
“你……你没有特殊身份对吗?”这一次是明显的停顿,响度也渐渐降低,苏也想要敲两下门,却想起自己的双重身份,特别又别扭的权利。
他收了手,咳嗽几声,哑声道:“我听见了一段音频,他说自己在这座村子待了1743天,他重要的人也离开了1743天,我被关进了这间屋子,灯熄灭了,所以我在这休息了会儿,你们来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苏也把自己的经历打乱了,明明是先被锁紧屋子,再是熄灭的灯,最后才是那段音频,音频中的意思也被混淆视听了,分明是在意的人离开,才有的自己待在这村子1743天。
苏也闭了闭眼,他没撒谎,句句属实,却又并非真实。
在左一鸣问他时,他就在构思如何让自己的经历看起来真实一点,可信一点。那么唯一的途径就是不撒谎,想要瞒天过海而又不撒谎,只有两种方法:
只字不提和……
蒙太奇式谎言。
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