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元煦执棋的手顿了顿,继而将黑子稳稳落在天元:"太子,织造改良章程可拟好了?"
"儿臣欲分三步:一免织户三年丝税,二设匠籍举荐制拔擢巧匠入工部,三以官窑秘法改良福锦提花机。"
拓跋天祁展开《百工图》,指尖点向织造局,有条不紊阐述,"另开十处官办织院,将双面技法传至全国,五年内要令粗麻价跌三成,细绢入寻常百姓家......"
元煦微微颔首,追问:“其中可有不妥处?”
“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儿臣还想亲自走一趟,听听下边的老百姓是怎么想的,”拓跋天祁眼中闪着求知的热忱,似乎是怕元煦不允,他急忙加了一句,“孙拾安将军会同我一道出巡,护我安全,我要学的还有很多,请父皇给儿臣历练机会。”
元煦抬手轻柔太阳穴,他自诩勤政,劳心劳力,不过是想早早卸了肩头这万斤的担子。可没想到,他这勤勉的作风却深深影响了拓跋天祁。这孩子把他当成了偶像,比他这个皇帝还能操心折腾。
“......好,你若准备好了,便去吧,让拾安多选几个好手,你是太子,不可轻涉险地,务必注意自身安危。”
天祁不过十二三岁,却已是个小大人。听元煦允诺他去实地考察,满心欢喜,恭恭敬敬的揖了一礼,“是父皇,儿臣谨记!”
看着天祁远去的背影,元煦心中泛起一丝无奈,又夹杂着些许欣慰,抬手叫过随身的近侍。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如今到哪里了?”
太医曾说元煦母亲的病,若能接触疯病之前的旧物、旧景,或许能慢慢好转,于是樑皇在元煦归樑的第三年便禅位,带着樑后游历江湖去了。
“回陛下,太上皇他们现在在云雾山一带,据说那里有座出名的道观,或许是为太上皇后祈福去了。”
“好,继续派人暗中保护他们。”
元煦起身在亭下踱了几步,思索了一会早朝讨论过的政务,又重新坐下拿起看了一半的《潇行记》。
前年叶潇儿来大樑,两人见过一面。
叶潇儿很享受当一个畅行天下的游侠,一路上结交了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元煦本想留她在宫内多住几日,可架不住朋友催促,便又匆匆踏上新的旅程了。
他从心底为叶潇儿高兴,也羡慕叶潇儿的洒脱自在。若她当年为了赵翊困在深宫,恐怕这个明媚爽朗,充满活力的叶潇儿早不复存在,更不会有这本足以传世的《潇行记》。
“这么热的天,难为你能静得下心看书。”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庭院传来。
元煦抬头,看到江延舟立在院中的一颗栾树下,墨发高束,以银丝云纹发带半绾于玉冠之中,额前碎发被微风掠起,露出一双如寒星淬火般的眉眼。
一袭月白织银云纹窄袖袍,袖口收窄处缠赤金护腕,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鲜艳的红玉扳指,骨节分明的手背浮起淡青脉络,似蛰伏的青龙,随时要撕裂这身风流的皮囊。
恍惚间,元煦又想起第一次在大端皇宫初见江延舟的那场景,彼时的惊鸿一瞥,恰如今日令人惊艳。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个月前,江延舟回大端边西为祖母贺寿。
“想你了。”江延舟深情低语,轻轻吻上元煦眉心。
“我选的礼物,祖母喜欢吗?”
“她喜欢的不得了,整日念叨着说什么时候能见你一面呢?”江延舟笑着回应。
元煦闻言眼神黯了黯:“这么多年,都是你两边奔波,你来见过我的父母,我却没有去见你祖母。”
“若是换成你两边跑,我可是要心疼的......而且,以后肯定会有机会的,我看天祁那小子已可独挡一面了。”
提起天祁,元煦无奈摇头,“他带着孙拾安出宫去了。”
“什么?又出去了?”江延舟微微挑眉,无奈中带着一丝笑意。
——
与此同时,宫外某处。
孙拾安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了口:“小主子,咱们这一趟有必要跑吗?”
“我父......我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拓跋天祁苦着一张脸,无奈说到:“他现在一门心思就盼着我能接过他肩上那万斤重担,好早点跟大端那个世子一块游历天下去,我不得趁现在多出来走走,再过几年,他们个个都甩手不管,到时候所有的事儿可都压在我身上了......”
拓跋天祁可怜巴巴望着孙拾安:“拾安,你就当心疼心疼下我,在让我再清闲几年吧,求求了。”
孙拾安似懂非懂的挠挠头,“那,那好吧。”
——
“再等三年,不,两年,等天祁能真的挑起这万斤重担,我们就一起游历天下......”
"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初夏轻夜里,江延舟的吻带着青草香落在元煦眼尾,"横竖小爷这辈子就耗在你这儿了。"
元煦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热,感动和幸福在心底蔓延。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江延舟手臂上。
那里,是并蒂莲刺青的印记,四个字在岁月里历久弥新。
“延煦永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