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荒凉戈壁包围着沙中之城,象征生命禁区沙土的灿金色便是这座破败、战损的城市的主色调。
遮天蔽日的沙暴几乎每天都会光顾这里,与它相伴的是远超生存极限的高温、稀缺的各种资源和及其恶劣的人际关系——这里是各国政府和隐秘组织默认的混乱区。
没有法度、没有秩序、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在这里如鱼得水,“人”在这里脱下文明的伪装,一切规则都回归到最原始的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状态。
哦,对了。
这个世界是有超能力的。
秦程简穿过如水般波纹涌动的空间,将来自北极州零下四十多度的寒气灌进这间位于戈壁中狭小的单身公寓里。声势浩大的寒流将空气中为数不多的水分凝成白雾,像是有着生命一样蠕动着贴地蔓延,在斑驳破旧的地面上覆盖一层晶莹的树枝状冰霜。
黑发少年穿着一身纯黑静悄悄站在入口处阴暗闭狭的过道上,半遮半掩的窗帘勉强透露出一束惨白光亮来照在他同样毫无血色的半张脸上,明暗交错间连空中飘落的灰尘都如同散落的星子般分毫毕现。
极北呼啸的寒风在他精致的眉眼间积聚成霜华,又在他稀薄的体温下融化成晶莹水珠滚落在纤长的眼睫上,配合他那半睁开的眼睛里无机制的漆黑毫无聚焦的眼瞳,宛如惊悚类文学作品中那种渲染道极致的恐怖氛围中,久不见天日的水妖突然从幽暗的深水中浮起,诡异又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精致美丽又带着脆弱的易碎感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故事里前来索命的非人之物。
上下近七十度的温差让因为小型发电机功率有限而不得不放弃开空调,只能一边扇风纳凉一边忙的热火朝天的中年大叔冻得一个机灵跳起来,警惕地注视这位不速之客。
这是一间安全屋,属于这位正以普通投机者的身份活跃在里世界的情报贩子。不足六十平的房间里,各式各样杂物挤占了地面与天花板的所有可视空间。大到肩抗火箭筒小到锅碗瓢盆应有尽有,水瓶自热餐盒废纸壳杂乱无章地堆砌危楼高塔,足见其主人过着什么样糟糕的日常生存模式。
所谓安全屋,就是只有主人自己知道的、绝对安全的、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秘密藏身处。中年大叔瞬间汗毛倒竖肌肉紧绷摆出防御姿势,同时一手摸向隐藏的武器,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锐利之色。
不过几秒钟后他便认出了来人,转眼间卸下来戒备,神情无奈地抱怨道,“秦先生,秦大人您行行好,好歹我们合作过这么多次也算愉快,你出现之前至少提前打个招呼,不要总是搞得我像误入恐怖片场一样……这是最基本的尊重吧!”
秦程简像是没听见一样笔直的穿墙而过,路上的障碍物仿佛被无形之物拨开通路,在他经过后又回到原位,“慧慧说,吃螃蟹,给你,顺路。”
很有特点的断句,语气又轻又浅。在每个断句之间间隔着压抑到嗓子里细微的换气声。
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一听便知,眼前这位异能者患有严重气血不足的症状。
走近了,中年大叔才看到秦程简手上还提着一只挂着冰渣的网子,一大兜螃蟹挥舞着八条腿和两支钳子在里面健康地上蹿下跳。
看起来竟比掌控着它们生死的人更有活力。
中年大叔也习惯了这人的无视:里世界顶级空间系能力者秦程简,因为里世界众所周知的原因导致感知异常,算是那群怪胎中脾气不错的一个。
毕竟在里世界榜上有名的能力者,或大或小都有精神层面的问题。
这到不是因为成为能力者后中二病爆发认为自己是新世界的卡密sama,或者感受到里世界的黑暗导致精神压力暴增,道德水平崩坏肆意妄为,而是实实在在的异能力觉醒带来的副作用。
异能力的副作用、超能力者的debuff,几乎出现在每一个异能者身上。小到让两米高肌肉猛男间歇性化身抱着洋娃娃的嘤嘤怪,暴躁青年突发圣母心深夜放生矿泉水,大到半身不遂、肢体溶解、心里堕化,五感阶段性丧失竟然只称得上常见问题。
所以让这群人保持健康友善、积极向上的心态……嗯,不太现实。
中年大叔记得前几个月就有一名网络相关的能力者,因为过度使用能力给爱豆打榜、与水军长时间对线,导致副作用烈性发作冲到大街上跳洛舞被警方拘留的新闻。听说当事人事后羞愤欲死,甚至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出现了无法使用异能的应激反应。
他在心里啧啧两声,在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庆幸一下自己是个普通人了。
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秦程简无法感知到冷热,并且身体素质堪比一只脚迈进棺材,据他所知平时不是在生病就是在即将生病的路上。偏偏他自己感知异常,生活常识好像也被他从脑子里丢了出去,要不是背后有个不弱的治疗系天天围着他转,这人早就……
唉,这珍惜的医疗兵怎么就是个恋爱脑呢。
“哎呦小祖宗,先别管螃蟹了!这边、那边可是差了七八十度!我说您有稍微注意一下啊!”中年情报贩子唠唠叨叨地追上去,“就这日头从外头扎进空调房,一吹风都立马头疼哩,您上次生病什么时候好的?刚能下床吧?”
他大着胆子伸手探了一下,“豁,还一件!就一件!现在还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慧慧和朝华她们呢?就这么放你出门了?”
“四只,咳。”秦程简随手捡了一个干净盆把螃蟹扔进去,稍微拉了下衣领咽下喉间的痒意,“我走了。”
没法反驳刚能下床的人倒是觉得自己状态不错:临出门前吃过朝华的爱心特效药,头脑晕眩的感觉比之前轻多了,眼前没有阵阵发黑,胸口压着的憋闷感也移开了些许。他甚至没有依靠异能悬浮就能正常走路,还提起了几斤重的螃蟹。
比起之前需要靠朝华不间断供能才能维持活动的状况真是好上太多。
家里那边……几点了?秦程简模模糊糊地想,路上好像耽搁了点时间,接下来还要去师傅那儿……还有朝华,那孩子对今天的晚饭很期待的样子……
他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轻飘飘的。
是病的太久没什么实感了吗……还是快点回去吧。
空间顺从他的心意重叠交错,甚至不需要他稍微迈前一步,只要念头一动就能抵达。
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上下远近——这些描述方位的词语于秦程简而言早已失去意义,从他爬出废墟的那天起,三维的世界交叠着像一件可以随意拆解的纸模,更改起来比呼吸还要轻松。
……病得严重的时候喘气也很奢侈就是了。
“不是你等一下!”中年大叔急忙喊道。
几次接触足以让他认清与这个人的相处方式:有事直说,尽快说,不然下一秒人家可能瞬移个十万八千里想找都找不到,拐弯么角他也只会当成没听到。
“【啄木鸟】之前在我这订了东西,那个许……嘉禾。”中年大叔从堆满文件宛如垃圾堆的桌子上熟练度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启灵出品的测试版黑匣子,说是什么参照了【冥河】的原理,能够储存逝者的灵魂。【冥河】——【蜿蜒流淌的慰灵葬仪】,啧,【死亡支配者】的权柄也是他们能骐骥的?”
是【归寂】。
秦程简垂眸,冥河的权柄是【归寂】,一切归于静默,【死亡】只是祂的一部分而已。人们对祂下的定义和追随祂的宗教组织连核心概念都是错的。
可惜祂只是一条归于静默的河流,永远不反驳、不解释,静静的流淌在世界的幽冥之底。
“你顺路带回去,啧……知道这个东西多难弄吗!你们又不需要这个,净给人添麻烦。”中年大叔晃了晃手中的匣子笑着说,“我说你们啊——【逃家社团】,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
这像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也像是一句诘问。
或许自诩社长的许嘉禾是真的怀着高远的“理想”离家出走,或许尹慧慧当年也是迫不得已逃离家庭,但他的确无家可归。
还有朝华……那孩子视他为唯一的信仰,牵着他没法安心咽气,不得不病病歪歪地活下去。
情报贩子不知道秦程简在想些什么,就算是以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只能从这张鬼魅一般惨白的面孔上读到几分病入膏肓的死气来。而那听起来像开玩笑一样的组织名两年前在讥讽声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了里世界最惹不起的组织之一。
虽然这个组织只有区区四个人。
他挥手抛给走路贴地平移的秦程简,那只盒子在他面前突兀停住随后平稳地滑近口袋里。整个过程丝滑流畅,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中年大叔看着这一连串操作可能全程只是动了动眼球,心里不由得自动对比了一下其他要手势、要大喊、要手舞足蹈才能憋出个火苗或水球的异能者们。
啧,人比人,气死人,古话诚不起我也!
“还有一件事!”他趁着人还在急忙说,“你知道朝华的【花】已经在暗网上卖出天价吧?嗨,有啄木鸟在你们肯定知道,他的网络技术可比我强多了。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啊,一帮怕死的老家伙们都馋疯了。”
提到这个话题,秦程简的眼神慢慢有了聚焦,一点寒芒在眼底一闪而过,“十三亿,在涨。”
“上不封顶。”情报贩子灌了口水,“你知道的,他们想要的可不仅仅是几朵能治疗外伤的【盛夏闻白草】……这名字真难念,谁取的,就叫治疗花吧。他们想要的是人,是培育出治疗花的盛朝华本人。”
“我早劝过你们,当心着点儿别把这个大宝贝暴露出去,你们也不是很需要钱怎么就主动卖出去了?卖了就卖了吧……”你可以找我合作嘛……中年大叔一回头,“嗨,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