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这边请。”
林霜降跟在身着制服的服务员身后，穿梭在金碧辉煌的走廊里，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企图将看到的一切印入脑中。
左转，左转，右转，然后走到走廊尽头，再右转。
就在她觉得会这么永无休止地走下去时，她们在一间写着【兔子洞】的包间前停下。
“就是这了，请把您的请柬给我。”服务员朝她微微欠身。
“哦，好。”林霜降连忙收回视线，定了定神，从包里取出那张精美的兔型卡片。
她在群里确认出席线下聚会后，今早便通过同城速递收到了请柬。
聚会所在地是一家私人主题会所，叫【爱丽丝仙境】，林霜降没听过这名字，但从门口那透着低调的招牌和奢华的内饰她便清楚，这显然不是她这种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世界。
请柬封面很有设计感，细腻的烫金工艺勾勒出繁复而优雅的藤蔓图案，金色与黑色的完美融合典雅又高贵，打开后还能闻到一股花的芳香，握在手里时难免会有一种被王子邀请参加舞会的惊喜与荣幸。
当然，对于林霜降而言，这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她们是灰姑娘，那这个叫陈元武的，岂不是把自己当王子了。
包间门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嬉笑吵闹声，林霜降握住冰凉的门把，刚要推开，心中便是一惊。
金属质地的门框上突然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恍若死人一般。
林霜降愣住了。
难怪服务员即便全程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眼里也有着散不去的震惊。
她平时没有化妆的习惯，技术很一般，今早收到请柬后打开美妆教学视频临时学了几手。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想着小满日记里的内容，她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不仅重复涂了俩层粉底，还忘了打腮红。
“你不进去吗？”
思绪被身后传来的女声打断，林霜降没敢回头，担心自己这张白得像墙一样的脸吓到人。
“我……还要去下洗手间。”她强装镇定地说完，然后便垂着头，向来时早已留意到的女厕方向跑去。
洗手间里。
林霜降打开手提包，在夹层里快速摸索着，“腮红……腮红……”
“给，用我的吧。”捏着腮红盘的是一只虎口有着细小伤口的手。
林霜降没有拒绝，抬头感激道：“谢谢。”
“啊！”女孩尖叫道，“是你！”
林霜降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之前在绿江大桥上，误会她要跳江的女孩。
圆脸短发的女孩似乎是意识到刚刚自己说话音量过大，连忙讪讪地捂住了嘴。
她回头看了一圈女厕后，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也是来参加聚会的吧？”
林霜降还沉浸在世界怎么这么小的念头里，下意识点点头。
“你小名叫什么？”
“什么？”
林霜降感觉到自己向来冷静的脸此刻出现了一丝龟裂，现在年轻人交往都是一上来就互问小名的吗？
不过在看到女孩充满好奇的眼眸后，林霜降突然明白了。
“我叫……阳阳。”这俩字从嘴里挤出来的瞬间，她猛地扭开了头。
有点羞耻。
女孩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仿佛早已对这些名字习以为常。
“没听过……看来我们不是一个群的。”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但随即便打气精神，“不过没关系，都是槐林的，认识一下也好。”
她笑着朝林霜降伸出手：“我叫乐乐。”
林霜降缓缓睁大了眼。
*
一推开门，林霜降便看到了坐在一排女孩当中的中年男人。
陈元武……她暗忖道，同时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自然一些——陈元武的长相实在有些出乎她意料。
做了好几个月的粉丝，林霜降对陈元武和他女儿陈以彤的故事并不陌生。
陈以彤23岁时意外去世，那时陈元武刚好50岁，现在过去已经有四个年头了。
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眼镜，相貌英俊，气质儒雅，浑身上下散发着平易近人的亲切感。
他看向站在门口的林霜降，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林霜降如坠冰窖，藏在身侧袖口里的双手缓缓收拢成拳。
在小满的日记里，陈元武可是个“重要人物”，俩人关系甚至发展到一起过圣诞节的亲密程度。
但小满并没有在日记里提及多少有关陈元武的信息。
诚如小满所说，林霜降在情绪感知方面，确实有些迟钝。
好吧，是很迟钝。
她从未发现妹妹自卑敏感的内心，更察觉不到妹妹对她一直以来的矛盾情感。
所以她也无从感知小满对陈元武的态度。
自从小满和陈元武在大二那年的圣诞见面后，小满的日记断了有将近半年。
之后的日记就变得极为简略，一本几乎横跨她大学时代的日记本，关于后面两年的内容，只有最后寥寥数页。
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呀！又来了个美女……让我猜猜，是阳阳？”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豹纹皮衣的女人，妆很浓，林霜降看不出她的年纪，但能感觉到她那较之周围人都要成熟强大的气场。
应该不是普通粉丝，林霜降判断。
“对，我是。”
“欢迎！”豹纹女士朝她招招手，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身边的位置，“你过来坐这吧。”
正好在陈元武对面。
林霜降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风波，到场的很多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彼此都认识，三两成群地围在一块聊得起劲。
林霜降借着喝果汁抬头的机会，一一打量着在场所有人。
包间内加她在内，一共二十三人。
除了陈元武以外，都是年轻女性。有几个看起来和林霜降一样有些拘束，但其余的神情都很放松。
有浓妆艳抹的，也有素颜朝天的，有一身班味的，也有一脸青涩的。
身材也不尽相同，高矮胖瘦都有，还有几个姑娘操着外地口音，在聊她们当地的特产。
看起来还真像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线下粉丝聚会。
“咳咳，我先说几句。”
悦耳的男中音回荡在包间里，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是陈元武在说话，他手里握麦克风，面上带笑。
“首先，我衷心感谢大家来参加今天的聚会，我知道有不少丫头还是从外省专程赶过来的，实在是有心了。”
“平时虽然总和你们网上聊天，但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纱，所以每次线下见到你们，我都格外的开心。”
“线上大家都都喜欢喊我‘爸爸’‘老爹’，但线下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对刚来参加聚会的粉丝来说，所以不介意的话，你们叫我‘武爸’就好了。”
“那多生疏啊！我不管，我就要叫爸爸！”坐得离陈元武最近的女孩撒娇道，她看向陈元武的眼神里充满孺慕之色。
她身旁的另一个女孩眨眨眼，调皮地说道：“哎呀，是不是刚刚我们聊天聊得太上头了，冷落爸爸了。”
“怎么会？”陈元武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光坐这看你们打闹聊天，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要是彤彤还在的话……”
陈元武顿了顿，声音哽咽起来，他取下眼镜，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角。
“哎呀，爸爸你别难过，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彤彤虽然不在了，但是你有我们啊！”
“对啊对啊，我们可是拿你当亲生父亲看待的！”
“怎么回事，我也想哭了。”
包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悲伤起来，林霜降也垂下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塑料杯。
她在想小满。
小满也曾来过这家会所，和陈元武，以及其余陌生的女孩们像这样坐在一起。
之后她又参加了第二次聚会，第三次聚会……
她和陈元武加了好友，俩人关系迅速拉近。
直到圣诞，陈元武约她私下见面。
应该是私下吧？不然为什么会特意问呢？
是以什么身份见的面？父女吗？还是……恋人？
那……陈元武知道小满的死吗？
无数问题萦绕在林霜降脑中，她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用力。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她想要冲到冲到陈元武面前，大声告诉他小满自杀的事情，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看看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保持着那张虚伪的面孔吗？
“阳阳？”
不知从哪里来的呼唤将林霜降拉回了现实，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包间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轮到你了。”身旁的豹纹女士小声提醒她，“新人自我介绍。”
林霜降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们好，我叫阳阳。”
“名字我们早就知道啦！”
“别的呢？再多说说呀！年龄？工作？有男朋友吗？”
“你们别起哄啦！没看出小姐姐第一次来，很紧张吗？”
包间里重新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林霜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对了，最近几个月怎么都没见到贝贝啊？”
“谁？”
“贝贝啊！你这么快就忘了？她可是我们的元老级粉丝了，之前每次聚会都会在的，但最近都没见过她。”
“我想起来了！不过她现在在群里也很少说话……等等，她好像最近就没说过话。”
“乐乐和她关系好，乐乐肯定知道吧。”说这话的女孩看向缩在卡座角落里的身影，“乐乐，贝贝呢？”
林霜降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乐乐咬着塑料杯子的边缘，耸耸肩。
“不知道，只说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