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家会所。
同一条走廊。
甚至连领路的，都是同一个服务员。
走廊里很安静，地上厚厚的地毯吞噬掉二人的脚步声，林霜降只听得到自己从进门后就没歇下来过的心跳声。
她似乎明白为什么会所的名字会叫“爱丽丝仙境”了，她可不正是那迷失在兔子洞里，前途未卜的“爱丽丝”吗？
“君姐……今天不在吗？”犹豫半天，她还是开了口。
服务员回头朝她礼貌笑笑：“老板这个点一般不在。”
林霜降沉默了一会，又问道：“还是那一间吗？”
“嗯，那是陈总的专属包间。”
“陈总？”
服务员扬起眉，看起来有些惊讶，“您不知道吗？陈总是远程传媒的老板。”
林霜降摇摇头，她还真不知道，陈元武很少谈及私事，她只猜测他大可能是学者那一类的，倒没想到会是位老板。
不过，远程传媒这个公司，林霜降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颇感耳熟。
“林小姐，请跟着我走。”
林霜降刚在分叉口停顿了几秒，服务员便转过头，略带警告之意地看着她，“陈总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只好讪讪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人身后，一路来到熟悉的“兔子洞”包间。
陈元武和往常一样，坐在卡座沙发最中间的位置，他一见林霜降进门，便冲她温和一笑，然后起身快步朝她走来，想要帮她脱掉最外面的风衣。
林霜降身体比脑子更快，向后撤了半步，完美避开。
陈元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中随即弥漫起一阵尴尬。
林霜降连忙扬起笑容，补救道：“空调有些冷。”
陈元武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镜片后的双眼波澜不惊地打量着她。
沉默。
林霜降努力保持着脊背的挺拔和嘴角的弧度，她不能输，这可是她等了好几个月才等来的机会。
就在她怀疑自己额头是不是已经有水珠冒出的时候，陈元武终于说道：“你先坐，我把空调打高点。”
林霜降顿时松了口气，抓着包朝包间内走去。陈元武与她擦肩而过——中央空调的面板在门边。
“咔哒——”
微不可闻的声响在她耳边炸开，背部瞬间激起一阵寒颤。
陈元武落锁了。
*
“我已经点好菜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陈元武紧挨着林霜降坐下，将手机伸到她面前。
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窜入林霜降鼻间，她忍不住身子一僵，“不……用了，都是我爱吃的。”
她没有撒谎，陈元武点的菜式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其中甚至有不少她从未和陈元武提过的。
比如，那倒清蒸鲫鱼。
林霜降不怎么会挑刺，所以从来不吃刺多的鱼，但她这毛病只有和她关系最亲密的朋友，还有小满才知道。
想到小满，林霜降顿时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她咽了咽口水，倾身向前去够茶几上的饮料。
“别喝那个，我冲了点茶。”陈元武指了指旁边的一套青花瓷茶具，小巧的茶杯中已经斟满了黄绿色的茶水，“新鲜的黄山毛峰，尝尝？”
“我……不喝茶。”
“你这脾气怎么和彤彤一样倔，待会要吃正餐了，喝汽水喝饱了怎么办？”陈元武的语气仿佛林霜降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十分轻柔，“乖，听爸爸的话，喝点茶润润嗓子。”
不！
不能喝！
林霜降脑中那根名为危险的弦此刻正绷得紧紧的，她努力在肚子里搜刮着显得不那么刻意的借口。
而陈元武像是明白她的顾虑一样，从茶托里取出另一个空茶杯，拎起茶壶，缓缓斟满
他的动作很优雅，从林霜降的角度望去，他低垂的侧脸带着神圣般的虔诚。
“给。”茶杯递到她手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林霜降看着茶水在杯中泛起的涟漪，她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
“不喝吗？”陈元武轻飘飘地问道，举起属于他的那杯，一饮而尽。
一秒。
十秒。
半分钟。
无事发生。
林霜降的心跳缓缓平复下来，她抬起头，发现陈元武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喝……”她硬着头皮端起茶杯，缓缓咽下。
茶水并没有什么异味。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林霜降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个包间。
之前每一次来，包间里都聚满了人，根本没有机会仔细研究。
高耸的天花板上镶嵌着精致的水晶吊灯，红木打造的圆形餐桌散发着低调奢华的气息，真皮沙发皮质舒适，富有弹性。
林小满当初也是在这个房间吗？
她也坐在这个位置吗？
她也喝了陈元武冲的茶吗？
然后呢？
然后……
林霜降也不知道了，因为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她感觉到身侧有动静，她慢半拍地转过不太听使唤的脑袋，试图看清陈元武的动作。
陈元武的脸离她并不远，那张英俊的面庞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正顺着她大衣的口袋伸进去，从里头取出她提前准备好的录音笔和针孔摄像头。
“啊……啊……”林霜降忍不住想要呐喊，但从喉咙中吐出的确实一阵无意识的呻吟。
陈元武轻笑出声，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谋划了半年，结果就想出了这招？”
然后，他叹了口气。
戏剧性的长叹。
“你真是比小满还要蠢。”
*
林小满的名字闯入耳中，林霜降瞬间睁大了双眼。她想要抬起手，但能动的只有指头，手根本不听使唤。
黑色的浓雾挤占视野，大脑里只剩一片躁动不安的雪花点。
她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将她头发从发烫的眉上轻柔地拨开。
然后在她的眼尾来回滑动抚摸着。
“真美，这双眼睛，和你妹妹一模一样……也和彤彤一样……”
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心感，林霜降口中泛起了铁锈味，她大着舌头问道：“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陈元武没有说话，他收回了手，从林霜降身旁离开。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陈元武似乎是在拿取什么东西。
等到他再次出现在林霜降面前时，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手中的摄像机。
“不……要……”林霜降显然不愿意放弃挣扎，她使出吃奶的劲，朝沙发的另一头缓慢爬去，想要远离陈元武。
陈元武没有动，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霜降手脚并用狼狈地爬行。
直到林霜降用尽力气，在角落里头趴着，一动不动。
“不……不……小满……”林霜降终于明白小满经历了什么，绝望又细小的声音从她嘴中挤出，眼泪从她眼角无声地滑落，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晕开。
“嘘……乖……好孩子，别害怕。”陈元武伸手抚摸着她的眼角，替她拭去泪水。
“我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你妹妹死了，那只能委屈你替代她了。”他缓缓俯下身，用林霜降听过的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这个……王八蛋。
林霜降目眦欲裂地瞪着天花板，努力汇聚心中的怒气。
愤怒赐予她勇气。
而勇敢的人，运气往往不会太差。
比如现在，她已经摸到了沙发缝隙中冰凉的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