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输掉一场战争后,我们也会达到那个5B级别?”戚继光眼里冒出了兴奋的光芒,完全没有输掉战争的耻辱。朱厚熜不由得在身后瞪了他一眼,但戚继光毫无感觉。
“不是输掉一场战争,而是输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在这段时间内一直输,你们要通过输掉战争换取时间,通过交流升级自己的文明,直到你们达到和对方相近的级别。”
那个声音再次说明了残酷的真相,汉朝文帝景帝时期不断的和亲和岁贡,给汉武帝对匈奴的胜利创造了时间和条件。百年后的大明,也需要如此的失败,来给自己升级创造机会。
听到答案,海瑞眉头皱的更紧了,戚继光暗暗地捏起拳头。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朱厚熜本来听到“交流”后松了一口气,但后面一句话让他变得若有所思。
“65535-128号文明,文明评估流程即将结束,60、59、58……”那个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不再理会三人的问话,只是毫无生气的读出数字。
三人听着数字逐渐变小,大约都猜到了这个神奇的仙界之旅即将结束。戚继光沉思了一会,转过头来对着海瑞深深作了一揖,然后向着朱厚熜双膝跪倒。
“陛下,臣乃一介武夫也。仙人所言之文明提升,臣实不解其意。然臣深知,今日之兵强马壮,非能历百载而犹战;唯有武备之策,方得流传久远。纵仙人预知此战必败,然败十载、败五旬、乃至败百年,尚未可期。臣将以此言为戒,勉力治国,务求少许必败之期。”
说罢,戚继光又是一个大礼叩头,起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旁边的海瑞也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先对戚继光深深地作了一揖,然后也对着朱厚熜跪了下去。
“陛下,微臣乃一介布衣,对于仙家所言之文明升级,实已逾越微臣之能。然而微臣深知,国之根本在于民心,民愈乐则国愈强。微臣幸得乡试中举,有缘为官一隅之地。若得此机缘,微臣当竭尽所能,为民请命,为陛下分忧,清除积弊,增益国库。以备百年之后之战,尽力而为,以图未雨绸缪。”
说罢,海瑞也是一个大礼叩拜下去,久久不能抬起身。
看到两位臣民武将的举动,朱厚熜也非常的激动,他一手抓住一个人的手,正打算说点什么君臣同心励精图治之类的话,突然眼前一个恍惚。
朱厚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正端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四周的宫灯依旧明亮,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如昼。内阁首辅严嵩正站在台阶下,毕恭毕敬地等待圣谕。
“陛下,宁波知府郑珞上书,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此事……”严嵩拖长了声音,同时偷眼向龙椅上看来。
这件事朱厚熜是知道的,江南一系的官员每年惯例,就要不要开海禁,或者要不要略开海禁的事情上书。有时候奏折是请求允许渔民打鱼,有时候是允许某些贸易,这次则改成了将走私变成官办,或者官督民办。严嵩前几日就这个事情专门进宫来参见,话里话外是希望皇帝同意放松海禁。
今天的朝会确实也是按照严嵩的预期来进行的,以刑部主事唐枢、南京兵部员外郎谭纶等为代表的开海派在朝堂上疾呼:倭患根源在于海禁太严,寇与商本为同源,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开港互市实为消除倭患的根本途径。
而发表相反意见的只有兵科给事中刘体乾,说了些不痛不痒的祸起于市舶之类的经年老话,然后奏请立即关闭宁波市舶司,断绝日本朝贡渠道。正反双方的意见如此悬殊,从朱厚熜的角度来看,看来这朝堂之上,无论哪个派系,对于开海都没有什么大意见。
如果没有意外,如果按照一般朝堂规则,如果没有今天神游仙境的这一出,朱厚熜大约会说出一堆类似“休养生息,归海于民”的没营养废话,然后准奏。但是,今天有一个“如果”发生了,除了他自己朝堂之上没有人知道的“如果”。
那个冰冷得毫无生气的声音,再次在朱厚熜的脑海里响起。
“如果你们主动交流,主动向着对方的方向扩张,也许一百年后你们两个文明就会相遇……不是输掉一场战争,而是输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在这段时间内一直输。”
选择一百年后失败,还是选择三百年后的失败?朱厚熜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想起了庚戌之变中严嵩给自己的建议:在关外不妨同蒙古军队打一仗,但在京城近郊不可以。因为在关外输了容易掩饰,在家门口输了,老百姓看到就会“民心不稳,唯恐有变”,所以不如等蒙古军队劫掠够了自行退去。
同蒙古军队的作战唯恐“民心不稳,唯恐有变”,现在轮到开海禁改走私为官办生意,严嵩和这帮臣子就成了为民请愿。这时候怎么不提“民心不稳,唯恐有变”?因为这官办生意,不管是官办还是官督民办,多半都是这些江南官员的家族生意。这江山社稷到底是朕的,还是那帮臣子的?
“洪武三年,太祖罢太仓黄渡市舶司。洪武七年,太祖罢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洪武十四年,太祖以倭寇仍不稍敛足迹,又下令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洪武二十三年,太祖发‘禁外藩交通令’。洪武二十七年……洪武三十年……”
朱厚熜一口气说出一堆的年份和圣谕,都是至高无上的明太祖朱元璋的亲令。朝堂上所有的官员都在等待着,等待着皇帝陛下在这一回顾历史之后发出的圣谕。所有私下里消息灵通的大臣,都在等待着皇帝陛下的下一句话,“然则……”
“然则……数十年来倭寇屡次犯境,东南卫所疲于奔命。奸人盗匪层出不穷,先有陈祖义林阿凤,后有王直徐海。朝廷大军屡剿不尽,徒耗钱粮,乃至危及京师空虚。何故?”
朱厚熜一段话说得气势如虹,大殿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整个紫禁城都鸦雀无声,不少大臣们感到了一丝丝的不安。
“因为尔等江南官吏,食君之禄,不思报国,反成倭寇之内应,可耻至极!太祖高皇帝所颁海禁令,意在靖边安民,乃尔等竟敢阳奉阴违,与海盗勾结,庇护走私,破坏国家法纪,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几句话一出,百官的队列开始出现微微的骚动,但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来反对皇帝陛下的意见。
“严嵩!”朱厚熜没有用严嵩的字号,而是指名道姓,不加上什么后缀的称谓,表示了他对这个命令的坚定。
“臣在”
“朕令你严查各地海禁之举,彻底贯彻海禁政策,严惩走私之徒。大小官员若有违逾,严加查办,绝不姑息!”
“臣,遵旨”,严嵩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仿佛进宫游说开海禁的人并不是他。
朱厚熜说完,也不管早朝的内容有没有结束,站起身来就往奉天殿外走去,把一众大臣丢在了金銮殿上。在朱厚熜的身后,终于响起了低低的耳语声。
朱厚熜停住了脚步,招呼来一个小太监:“去告诉严嵩,再有言开海禁之事的奏折,翰林院直接退了不要再奏。”
小太监应了一声去了,此时另外两个太监打开了奉天殿的后门,刺眼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了朱厚熜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朱厚熜伸手挡住了阳光,缓缓地睁开眼。
在这一刻,朱厚熜深深地恐惧着,唯恐睁眼后的世界又是那个无法理解的仙境,唯恐有个用冰冷声音告诉他大明处于严重危机。
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站在奉天殿,站在紫禁城的心脏。每一次早朝都是历史的缩影,每一句圣言都关乎着千万百姓的生死存亡。每一个决策,都将从这里传向四海,成为大明王朝的未来。
这时,一片山呼海啸式的“万岁”声从朱厚熜的身后传来,这是每一天退朝的既定程序,朱厚熜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此时,他觉得这个声音特别的悦耳,压过了他脑海中另外两个臣子的对话。
“可惜海洋只能争取三百年。”
“万幸海洋只挡住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