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第一次见到鹤贺朝日的时候,她正薅着直哉的头发,让他跪下给她当马骑。
禅院直哉气得掉珍珠,却还是被强硬地按下了腰,半趴在地上被女孩骑了上去。直哉垂下了头,但任谁都能想象得到他一定是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表情。
嚯。禅院甚尔当时心想,真少见,这小孩比禅院直哉还狂。
禅院家之前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家主禅院直毘人亲自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说是流落在外的女儿,现在找到了,要认祖归宗。
这件事在下人嘴里是个很好的谈资,一时间风声四起,连甚尔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方都飘了进来。
今天见到她后,禅院甚尔就明白了。像禅院这种到处充斥着实力论血统论的封建余孽,能专程将流落在外面的子嗣带回来,必定是她身上有着相当值得培养的价值,更不要提她还是个女孩。
他几乎一眼就看穿禅院直毘人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把她带回来给禅院直哉铺路。
她的性别决定了就算自身拥有再高的天赋,在禅院家也会被当作性资源看待,禅院直毘人将天资卓越的她带回来,为的是让她服务直哉,期待她日后能诞下更加天资卓越的孩子,为禅院家传宗接代。
禅院甚尔没有多少怜悯的情感,无咒力的他在这里的生活比女孩好不到哪去,他连自己的命都保障不了,更没有多的心神同情别人。
现在看到她最多也只在心里说句风凉话,蠢小孩,有这种力气的话当初就应该不顾一切逃离禅院直毘人才对。
她以后的命运如何不关他的事,至少现在她还能摁着禅院直哉给她当马不是吗。
禅院甚尔看了一眼就打算离开,却在这时跟鹤贺朝日对上了视线,她眼中毫不隐藏的傲慢让甚尔的动作顿了一下,这种自上而下的眼神他见得多了,禅院家养的狗说不定都会这样子看他。
他挑了下眉,却知道她一定也是这样看禅院直哉的,这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上位者的眼神。
她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般被动,是什么带给她的底气?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没趣,算了,总归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他在这样的眼神下转身离去。
第二次见面的场面要激烈得多,午后的院内骚动起来,消息传来,鹤贺朝日差点杀死了禅院直哉。
听到这个消息后,甚尔甚至在想,可惜了,没有杀死。
反正事后一定会被追究,那还不如真的杀了。可是事态好像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发展,直哉差点被杀这件事像是被压了下来,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因为在事出的当晚,他看到朝日蹲在鱼池边看金鱼。
身上好像没受什么伤,与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干干净净的。
虽然对她产生了点好奇,甚尔却没打算跟她有什么交集,正准备离开时却听到小孩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听说过你,禅院家中的异类,无咒力的天与咒缚。”
禅院甚尔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声音没有温度:“那看来我还挺有名的。”
“是很有名。”
“从今天之后应该比不过你了。”他指她差点杀死禅院直哉这件事,今天往后应该能让她声名远扬。
“很难吗?他很弱,你也能做到。”
甚尔没有回应,她将手指点在水面上,池中的金鱼游了过来,接着说:“这里真无聊,亏你能忍得下去。”
“你想说什么?”
“你没有咒力,那看得到咒灵吗?”答非所问,禅院甚尔看出她是一个很自我的人,而他也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我很忙,没有闲工夫跟你玩问答游戏。”
说完就走了,鹤贺朝日没有开口挽留他,自始至终都百无聊赖地盯着池中的鱼。
几日后,禅院甚尔一身血味儿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门就看到躺在他房间里无所事事的鹤贺朝日。
她听到声音后支起脑袋跟他对视,想了想说:“直哉醒了。”
甚尔扯了扯嘴角:“所以呢?”
“他太烦了,总是吵着要我过去。”鹤贺脑袋又放了回去,盯着天花板,“你这里很破还很偏僻,没人想进来,很安静。”
这下他连提嘴角的兴致都没有了,即便她只是单纯地阐述事实。
初次见面时的想法几乎全被推翻,鹤贺朝日比他认为的还要更随心所欲,禅院家的种种束缚对她好像不存在,光是差点杀了禅院直哉没被追责这一点就足以见得,她在这里待遇算得上很好。
于是对她更加没什么对话的欲望,自顾自开始褪去沾上污浊的衣衫,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剩下他换衣服时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待他换好,扭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直勾勾盯着他看。
“看够了就出去,我没兴趣成为大小姐的消遣道具。”
“你的伤不处理一下吗?”
又不听人讲话,只照自己的意愿做事。
禅院甚尔应该是讨厌这种类型的人的,傲慢、高高在上、我行我素。
不如说禅院家的人都是这副德行,但那群人的表情要更加讨人厌,眼神要更加露骨,恶意更加明显。
相比较之下,她跟那些人又不像了,甚尔看过去,仅有他一半高的小萝卜头两手托着脸,她看着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在等他的回答。
“用不着。”
许是他这里实在太了无生趣了,甚尔没有拎着她的衣领把她丢出去,和她开始了无聊的问答游戏。
“不会疼吗?”
“还好。”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有。”
“吃的呢?”
“也没有。”
她不说话了,可能是感觉到没意思,就在甚尔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的时候,声音又响起。
“你还没告诉我,你能看得到咒灵吗?”
他睨了她一眼,说:“看得到。”
“诶——”鹤贺朝日拉长了音,眼里浮现出了不解,“为什么?你明明没有咒力。”
“不知道。”禅院甚尔懒得跟她解释,就这样糊弄过去。
她没有再追问,两人就这样静静呆了一会儿,她突然站了起来向门口走过去,这下才是要走了。
甚尔没看她,向后一仰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听着推拉门打开又关上。他耷拉着眼皮,门却再一次被拉开。
鹤贺朝日的脑袋探进来,对他说:“我明天再来玩。”
说完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拉上门离开了。门阻绝了光源,房间内变得昏暗,禅院甚尔没有声音,许久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
说着明天来玩的女孩在第二天没有任何动静,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到了第五天,鹤贺朝日拉开门,看到在屋内盘坐着的甚尔。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在等我吗?”
“没有。”
“诶……”
她似乎有些不满,甚尔觉得奇怪,自己食言的家伙有什么好不满的。
“你自己玩吧。”他起身,没有要留下来陪着她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回来?”
自然的语气,好像她会等着他一样。
“……不知道。”
鹤贺朝日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耸耸肩,开始从身上掏出她带来的一些打发时间的物件。不需要有人陪,她喜欢这里没人打扰的感觉,自己一个人就能玩得很好。
禅院甚尔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拉开门时鹤贺果然已经不在了,只是榻榻米上散落着几样玩意儿,其中头尾被连接起来的圈成圈的红色的线格外扎人眼球。
甚尔的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因此多出来的这几样东西显得格外突兀。
他啧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把它们扔掉,随手丢进了壁橱里。
在这之后,他的屋子里三天两头就会增加一些鹤贺朝日的东西,随意散落在榻榻米上。甚尔会在回来后把这些东西通通丢进壁橱,她来了后自己又会全翻出来。
想知道鹤贺今天来没来,就看房间里她的玩具是不是又散了一地。
甚尔有时在,有时不在,在的时候与她的交谈也不多,躺在一边闭着眼,听着她所发出的响声。
女孩很安静,自己一个人玩的时候发出的动静也并不吵闹,反而像是白噪音一样,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甚尔。”
“嗯。”
“我想要只小狗。”
“不是已经有了吗。”
他意有所指,说的是某个身体都不能动弹,还每天嚷着让下人来找她的小少爷。
“乱咬人的狗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我想要听话的可爱小狗。”
“是吗。”
对话就此打住,甚尔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次日,甚尔回来后一拉开门就看到一只黑色的,毛茸茸的小狗在他房间里跑来跑去。
“……”
他走过去将榻榻米上的纸条捡起来看:她的名字叫小狗,帮我照顾一会儿,我等会来看她。
他没心思在意如此潦草的命名,光是忍住把这东西丢出去的欲望就已经尽了全力了。
这臭小孩。
这天夜里,鹤贺朝日姗姗来迟,一开门就直奔她的小狗而去。揉搓小狗的时候眼神不经意往旁边一撇,甚尔盘腿坐着,嘴角噙着笑看着她,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好像都能实体化了。
她手中的动作一顿,自觉很有眼力见地把小狗按在身旁,对甚尔低头的同时也摁下了小狗的头。
“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她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打扰他那么长时间,这是第一次向他道谢。
“你还真把我当垃圾桶,什么垃圾都往我这里扔。”
话里话外都是讽刺的意思,她说完谢谢又跟小狗玩,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我能把她养在你这吗?”
“不能。”
她又不说话了,甚尔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压低了声音:“你如果敢把狗留在这,我就把她拆了喂鱼。”
“我明天把狗粮拿过来。”
“……”
甚尔忍了又忍。
“滚。”
鹤贺朝日滚了,第二天滴了咣当地抱着一堆东西又来了。
禅院甚尔看着她在自己门前的一小片空地里忙前忙后布置狗窝,说不准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这种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以致胸闷的感觉还是头一次。
事实上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连人带狗一起赶出去,只是这样,他的院子里又会像以前一样灰败、落寞。
是舍不得吗?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或许他只是不讨厌跟她待在一起。
将小狗安置在这里后,鹤贺过来的次数直线上升,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小狗玩。甚尔也习惯了她在这里,只是当她在夜晚抱着枕头来找他时,还是不免愣了一下。
“直哉又发疯,今晚能在你这睡吗?”
略带困扰的语气,她好像不觉得自己来这里睡是什么不对的事。
“我这里可没有你睡觉的地方。”
“我又不占地方。”
她非常自然地挤进了甚尔的被窝,这副理所当然的姿态甚至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看了她一眼,或许是一天的疲倦让他没力气对鹤贺再说什么。
算了,还是个小屁孩呢。
自己也没多大的甚尔这么想着,合上眼睡去了。自从幼时离开母亲身边就没再与人同眠共枕过,此时身边多了一个热源竟也让他不觉得反感,睡着睡着两个人依偎在了一起。
这种事,纵容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在天气渐渐变冷的日子里,鹤贺是他这间阴冷的屋子里唯一的热源。
她一连很多天没有来过这里,甚尔用手指引着小狗转圈跑,不远处好像传来人经过的声音,小狗眼睛亮起来,尾巴摇成螺旋桨,汪汪地叫着跑过去迎接。
甚尔的手指垂着,锐利的眼尾上翘,眸子像是不经意一般瞥过去。
许久没有声响,小狗的尾巴失落地垂了下来,呜咽一声,霜打的茄子一般蔫着回了狗窝趴下。
他看着这只狗,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起身走出自己的院子。
在看到她跟禅院直哉抱在一起的时候,甚尔并不觉得惊讶。
准确来说是直哉单方面抱住了鹤贺,她坐在外廊微微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看着天空,直哉的眼尾殷红,脸埋入她的颈窝,紧紧拥着她不撒手。
前几日禅院直哉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不能动时尚要下人天天找寻她的踪影,现在更恨不得将她绑在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他早就知道鹤贺朝日与直哉的关系并不简单,遥遥地与她对上目光,她张嘴无声说了几个字。
晚上去找你玩。
禅院甚尔率先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去,只觉得自己烦躁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得到改善。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等什么,凌晨了,他依旧没有睡着。被窝里一片冰凉,只靠他自己好像暖不热一样。
睡着的时候身子还是冰凉的。
天将明,鹤贺朝日才终于来了,她双眼困倦,关上门后直接往他被窝里钻。一抬头才发现甚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带有侵略性的眸子正紧盯着她。
她很困,说了声“晚安”便睡了过去。甚尔却没有出声,在黑暗中不知道盯了她多久,最后把人箍进怀里,闭上眼感受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
鹤贺在睡梦中感觉被勒得很紧,这种与禅院直哉如同八爪鱼一般恨不得身体的每一处都与她紧贴着的感觉又不同。
甚尔强劲有力的手臂牢牢禁锢着她,鹤贺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胸肌,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挣扎着逃脱出来,还没来得及踏出被窝,就被身后的伸来的手又捞了回去。
“要走?”
刚醒来的甚尔声音慵懒,具有磁性的声线刺激人的耳朵。
“不回去的话直哉又要闹了。”她又开始挣脱他的手臂,这次很轻易就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他怎么样。”
毕竟他第一次见她,她摁着直哉给她当马,第二次见她,她差点杀了直哉,让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他变得很缠人。”鹤贺的声音变得恹恹的,“禅院直毘人不许我再碰他。”
她嘴里说的碰,其实就是揍的意思。
但她看上去并不像是会乖乖听禅院直毘人的话的样子,禅院甚尔侧躺着看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不知道有没有接受她的说法。
不过鹤贺朝日说的是真的,那次事件之后,禅院直毘人好好敲打了她一番。虽然她还是那副油盐不进,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却也知道如果真的弄死直哉,对她而言只有麻烦而已。
说起禅院直哉,她现在真的有点烦他。自从他醒过来之后就加倍的黏人,一分钟看不到她的人就要大喊大叫,现在能下床了就更加变本加厉,又哭又闹的。
他现在没恢复好,脆弱得不能碰,鹤贺不能揍他,就只能躲着他,偏偏他见不到她又要满宅子找她。鹤贺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加速流失,几乎所剩无几。
她从床铺上爬起来走出去,这次甚尔没有再将她拉回身边。
在这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见到鹤贺朝日,他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孑然一身的状态,好像有她没她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天,甚尔这许久都无人问津的小角落居然也传出几分嘈杂的动静,一声凄惨的狗叫声让他一愣,快步踏入院子。
两个貌似是支系的小鬼正嬉笑着戳弄地面上几乎奄奄一息的黑色小狗,待他的目光触及过去时,小狗已经彻底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