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北乾,长乐宫。

    青烟袅袅,金砖粼粼,千金一尺的烟云纱悬于檀木檐梁。丹楹刻桷,玉宇瑶阶,却见一女子轻挑南海珠帘,赤足踮地,拢了拢身上的纱裙,眼眉间带着丝许不可言说的风情。

    “陛下,您可是应了妾的,要带着妾去瞧瞧大夏的昭仁宫呢。”淑妃轻靠在靖安帝上,柔若无骨的玉手攀在龙袍金纹上,好不旖旎。

    靖安帝而今已近知命之年,宫中皇后,德妃,皆已上了年岁,不复妍丽。阂宫众人,唯有淑妃王氏,不过花信年华,最能慰以君心。

    “朕定不负爱妃。”

    话落,靖安帝拉过王氏玉手,欲要风云一般时,却见淑妃轻哼出声,一个侧身,躲开了靖安帝的怀抱。

    “陛下偏心,好差事都由着齐王殿下夺了去,偏生四皇子如今都加冠了,也不曾有机会历练历练。”王氏越说越委屈,泪水如珠般滚落,任谁看了也不能驳斥一句美人落泪,“陛下可是因着姐姐早逝,便不关切咱们四皇子了。”

    靖安帝心疼地揽过爱妃,连声哄道:“爱妃莫哭,哭得朕都心疼了。明日朕命堇儿操办迁都一事,待到华京后,便加封他为宁王。”

    王氏闻言哭声一怔,愣神追问道:“可是与齐王同阶?”

    靖安帝见王氏停了哭泣,心下一松,当即揽住淑妃,“自然,如爱妃所愿。”

    言罢,靖安帝扯了纱帘,灯影婆娑,□□好。

    漏夜,华京城外。

    赤赭操持完南夏诸多琐事,携了凤鸣剑及顾后圣旨进帐禀告。帐内,章玄晏着一袭玄衣执笔书写,烛火悠悠,映衬着青年清冷俊逸的面庞,连带着笼上了一层摸不着的暖色。

    “殿下。”赤赭立于桌前,俯身呈递手中匣子,“这是华阳公主身上的配剑,另外,属下在顾后贴身太监处找到顾后的‘遗诏’。”

    “顾后的?”章玄晏顿笔,抬眼看他。

    赤赭不敢与之直视,低头继续回禀:“军医查验,顾后似有中毒迹象,不过我们去时毒性已解,只是身体亏空许多。”

    章玄晏视线扫过桌上通身凤纹的宝剑,指尖微顿,打开另一侧装着懿旨的匣子。

    这是一封顾后写与贺兰珏的遗诏,寥寥数语,却只命其替兄守好边陲,不可与北乾皇室纠葛,若死生无门,也不可以一己之私背弃千万百姓。

    “另外…”赤赭犹豫开口,“属下收押凤鸾宫宫人时,发现其间有景元帝生前首领太监,但…那位高公公却说景元帝遗诏已于半月前传给了南夏金吾卫统领胡晋义。”

    夏乾虽为两国,但宫廷规制仍旧没有多大区别。故而赤赭看见高荃的第一眼,便从他身上首领大太监的服制判断出此人乃景元帝宫中之人,因此多留意问了一句。

    “此事有蹊跷。”章玄晏收了懿旨,冷声道。

    且不说景元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没有殉主,没有留在昭仁宫,却偏偏去了凤鸾宫。那胡晋义,章玄晏曾于昨日见过,只不过那日他换了衣服弃兵而逃,忙乱中也无人留意。

    若他手上有遗诏,此人的叛逃便不止叛逃…

    “传令,封锁华京四城,活捉胡晋义,与其接触的可疑之人一律格杀。”

    章玄晏掌兵十余年,尸山血海炼就出的性子早已习惯了做事果决,不留情面,更不留后患。

    昏黄灯光下,章玄晏拿起桌上的赤色宝剑,剑鞘末端镌刻“凤鸣”二字,剑身由玄铁而铸,双刃上雕刻着复杂的凤凰纹样,剑若秋霜,上头还留着丝许血迹。他指尖不由地轻抚上那抹血红,却不妨被剑锋所伤,氤出一丝赤色。

    章玄晏指腹一捻,旋即收了凤鸣剑。

    “本王今夜要会一会这位,华阳公主。”

    将军府外,打更将士自街上走过。时局飘摇,华京百姓皆紧闭门户以求自保,街上唯有北乾巡逻士兵时不时走过发出些许动静。

    骠骑大将军郑明达的人马如今在华京四城之外,大半分布在通往西南边陲的必经之城上,用以防卫南夏的三十万定西军。如今华京城内,实则皆为章玄晏手下兵马。

    院门打开,发出一声再轻微不过的动静。原先躺在竹椅上休憩的贺兰珏察觉异样,于黑夜中敏锐睁开眼睛,一双瑞凤眼轻轻扫过窗外靠近的身影。

    “齐王殿下真是好兴致,喜欢深夜闯女子闺阁。”

    贺兰珏点了火烛,取了身侧架子上的披风随意披上,又瞥了眼屋内玄衣金纹的男人,语气里隐有不满。

    章玄晏是孤身前来,侍卫皆留于院外,原以为动静不大,却不想还是惊动了人。

    “华阳公主似乎并不意外本王?”章玄晏从善如流占了屋内唯一的躺椅,不急不慢说道。

    “就算是北府军攻了华京,想来人多眼杂,殿下也是不放心与我多言的。”贺兰珏道。

    章玄晏眉梢微动。北府军乃魏家所掌,靖安帝让儿子十岁入营,也是想将其掌控在自己手里,一个是羽翼未丰的皇子,一个是功高震主的旧臣,靖安帝更忧虑眼前高枕的皇位。

    只不过旁人不知,自七年前魏老将军去后,北府军实际早已掌控在章玄晏手中。

    “不愧是镇国公主。”章玄晏唇角一弯,随手提了桌上茶壶,又寻了个干净的杯子,“不如公主殿下猜猜,本王今日所为何事?”

    男人脸上带了笑意,一举一动皆是风流,连带着她这间不齐备的小书房都随性了起来。贺兰珏抿了抿唇,视线不动声色挪开,拢了拢衣襟将身躯藏在披风之下。

    “三十万定西军,我可以交由殿下。”

    “条件?”

    “定西军不涉党争,不问政事,不回华京。三十万人,只镇守西南。”

    灯影下,贺兰珏听见藤椅上的男人清笑一声。回过头来,却见那人依旧一派清贵模样,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案上的茶盏。

    “华阳公主这是要本王保你一生无忧啊?”

    贺兰珏瞧了眼越燃越暗的灯火,顺手拿起剪刀挑了挑灯芯,随口道:“殿下虽掌二十万北府军,但我听闻,郑明达的四十万虎贲军只效忠北乾皇帝,况四殿下和七殿下皆已成年,一个是在朝堂上做中书令琅琊王氏,一个是在北边手握十万重兵的兰陵萧氏。想来齐王殿下虽为中宫嫡子,这日子,也不甚好过吧?”

    章玄晏这才抬眸正眼看她,倏地一笑,眼底却无甚温度:“华阳公主倒是知道不少。”

    却道那人依旧不曾回首,自顾自挑着灯芯逗弄,只是微黄的光线竟也能透过那无甚厚度的衣裙,朦胧间,女子的迤逦蜿蜒尽然显露。

    章玄晏目力甚好,看了一眼侧头避开,不自觉动了杯桌上的茶盏,倒忘了此处乃敌国皇室所居。

    “不瞒齐王殿下,定西军本宫待了十年,掌了一年。如今天下,除了我贺兰珏亲历西南,再无人可不费一兵一卒,便收降我外祖的兵马。”

    “而我,愿常驻西南,换母后于华京安享晚年。以此,送齐王殿下坐稳太子之位。”贺兰珏回头道。

    昔年皇兄在时,曾问过贺兰珏,北乾皇室,缘何独独看好章玄晏。

    那时她曾回答,章玄晏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却从未挑起夏乾内战,从未斩杀大夏百姓一人。

    如今,纵然两国走到尽头,母后问她,若华京被占,遇见何人或可有一线生机。

    她依旧答,章玄晏。

    如今看来,她眼光确乎是不差的。北乾攻城迅猛,却并未抢掠,并未屠城,所到之处,唯有兵马换防有变动,百姓未有饿殍,数日后依旧安居乐业。

    父皇难当大任,民生凋敝,何尝不是又一处战场?

    如今,或已是最好的结局。

    “你可否去西南,此事尚待定夺。”章玄晏起身离开,末了,又在门口顿住。

    “本王明日命人给你送壶好茶。”

    随着章玄晏的离开,小院再次沉寂。这一切顾后都不曾知晓,她亏空良多,军医担忧她突逢巨变夜里惊梦,在药中加了一引安神。

    书房里,贺兰珏看了眼案上被人用过的茶盏,回头将灯吹灭,在那人坐过的竹椅上又躺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月里,章玄晏都不曾踏入过将军府,只是在第二日着人替贺兰珏送了床榻被褥进来,仍旧让她与顾后同住。

    月末,四皇子章玄堇奉旨入华京主理迁都一事。章玄堇为人谨慎,如今华京城内只有住在大营里的章玄晏,郑明达不问夺嫡之事,只效忠靖安帝,章玄堇自是不会明着与手握兵权的皇兄行冲突。如此,也是难得相安无事过了半月。

    次月中,北乾靖安帝的仪仗走走停停,终是到了华京都城。城门外,齐王章玄晏,四皇子章玄堇与骠骑将军郑明达分列两道,率军相迎。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侍从闻言轻轻掀起纱幔,金龙玉辂里,靖安帝身着九龙冕服,满脸喜色,“都平身吧。”

    “谢父皇/陛下。”

    “华京诸事可已理清?”靖安帝看向章玄晏,问道。

    章玄晏心知肚明,垂眸答道:“宫城内皆已由四弟整顿,只待父皇进宫后商议国事。”

    靖安帝点了点头,勉励一番,仪仗队浩浩汤汤,继而进城。

    华京乃大夏四百年祖宗基业所在,相传昔年太祖曾于昭仁宫竹枝悬玉,占卜风声。桓宗时,每逢科考,新进士及第,皆泥金寄书,声乐相庆。而后,虽时逢战事,但华京大族仍金银为屋,文石为础,更有甚者以童子执烛,以显贵戚……

    如此种种,皆是上京城不曾拥有的。

    华京城内,自郑明达驻守城外后,其巡防便由章玄晏并郑明达二人齐治。只不过这将军府涉及三十万定西军这一烫山芋,郑明达为保稳妥不敢擅自接手,屡屡推脱,如今仍由魏西军管辖。

    待靖安帝绕城一周进宫后,已是未时一刻。昭仁宫中数日前便已整饬完毕,如今万象一新,不见旧日影。

    靖安帝于上首鎏金龙椅坐下,金砖之上,文武百官皆跪地叩首。

    一番君臣和睦后,靖安帝看了眼章玄晏身后的章玄堇。

    “堇儿这迁都一事办得甚妥。”顿了顿,又看向下头百官,“朕有意封章玄堇为宁王,众卿可有异议?”

    不曾听闻齐王殿下攻城之劳,却偏偏提四殿下迁都之功?

    何况前朝旧事未定,旧人未论,怎得先提了皇子封王?

    下头百官看了眼上头的中书令,皆垂首不敢称言,大殿上刹那间寂静。却见中书令王氏掀袍跪地,朗声道:“臣,谨遵陛下圣意!”

    又是一瞬凝滞,众人看了眼不曾出列的齐王殿下,犹豫几番,遂跟随中书令叩首。

    “臣等,谨遵陛下圣意。”

    待靖安帝同礼部单方面商定完宁王册封日子后,下首的章玄晏身影一动,俯身行礼。

    “儿臣请旨,携前华阳公主,收降西南定西军。”

新书推荐: [网王]我和天师有个约会 婚都结了老公却不是恋爱游戏男主? 绵绵思远道 死我笔下的角色反穿了 爱比不爱可悲的地下恋情 灵临 【GB】苦尽三来 穿书做任务就能获得一亿元 反派你早说[剑风传奇·格里菲斯bg] 奉旨换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