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汉全席

    刚刚的晚饭是从餐厅打包回来的菜,剁椒鱼头和腐竹焖鸭,鸭子不太新鲜,我们小酌了半瓶红酒,是超市随手买的。

    饭前精挑细选的电影,在晚饭结束后仍然没有上演任何能吸引我们的精彩情节,精心调配的色调和人物无聊的对白搭配在一起,倒是给我们的小屋烘托出了莫名的氛围。

    默契的对视,阿苏勾勾我的手心。

    我却想找借口离开,也那么做了。

    “累了,洗个澡睡觉吧”

    她笑着点点头,揉了揉我的手。

    像平常电影里爱演的情节一样,我仰着头让花洒打湿我的脸和头发,思绪万千。

    我听见阿苏把吃完的外卖收拾好,把垃圾放在了门口。橙花味的沐浴露在兑过水后没能强撑多久,被我扔进了垃圾桶。

    床头的小夜灯是今年生日同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一个小房子的形状,门口站着小小的人,同事说长的像我。阿苏从背后抱住我,亲昵地用鼻尖蹭我的肩膀。

    “明天去博物馆吗,你想要的那套明信片补货了,还有两个新展览”

    我没说话,关掉了小夜灯,回抱住她。

    “下午去吧,晚安”

    等着电饭煲把粥煮好的片刻我刷了刷手机,才知道想要明信片的可不止我一人,博物馆早两周就已经开启预约模式。我轻轻叹了口气,阿苏在旁边剥咸鸭蛋,像是有读心术一般,擦干净手掏出手机给我看,频幕上显然是博物馆预约成功的二维码。

    心情由阴转晴。

    很遗憾我们俩的灵魂都没能与博物馆新开的展览发生任何碰撞,草草参观过后,拍了几张照片我们就离开了。

    我打开新买的明信片,照例往我们住着的地址寄了一张,但这次我只给我自己,阿苏没有看见。

    晚饭是火锅,鲜艳的番茄锅底在烫煮完各种食材过后,香甜中增添了几分鲜。

    吃饱,我们在商场里逛街消食。

    停在一个橱窗前,阿苏指着里面那件黑色的连衣裙,问我眼熟不。我笑了笑,点点头。当然眼熟,十八岁生日她送了我一条差不多的。后来才知道她为了买那条裙子又是打工又是卖东西的。更早的时候我为了她那支口红也是如此。被她从回忆里叫出来,她说:“现在被你放哪去啦?你送我的口红我可涂了一次就好好收起来了。”

    我说你猜。

    我们的手一直牵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她却没跟上。

    我晃晃她的手,“耍赖呢?”,她就站在那看着我,我便只能如实告诉她,裙子安然无恙的挂在家里呢,她才满意地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裙子挂在我毕业后就搬离的那个家里。

    假期像被人偷走了一大半,一转眼又是周一。手头的稿子还有一半没校对完,边摸鱼边吃掉阿苏早上蒸的红糖发糕,打工人的一天又开始了。隔壁工位的小姑娘最近谈恋爱了,热恋期的小情侣嘛,不是礼物就是花,今天是郁金香。

    十七岁的生日,阿苏送了我一条郁金香项链。没有质感可言,我却爱不释手。戴过几次之后,项链的烤漆开始剥落,我才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盒子里收好。现在还存放在我学生时期一直用的书桌抽屉里。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那个抽屉了。

    给手头工作收了个尾准备下班,外面下起暴雨。阿苏发微信说要来接我,我让她好好在家呆着。泡了杯速溶咖啡,边喝变看着窗外的雨,我好像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看到了少年时代的我和阿苏。

    她一边撑着一把小小的遮阳伞试图挡住我们两个人的身躯,一边数落我。

    “姜雨琳,再天天不带伞你改名叫姜淋雨好啦!”

    “姜雨琳?”突然有人叫我,让我恍惚了一下,回头发现是主编。问我怎么还没走。我说雨太大了,一会就走,婉拒了她顺道载我的好心。

    终于是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车厢里空荡荡,零星几个乘客分布在窗边。大家都沉默地看着外面的雨,被路灯染成橘色调的雨。

    他们心也正困在复杂情绪织成的网里吗?

    虽然早就改掉了不带伞的毛病,一路回到家还是不可避免的淋到了雨。被阿苏赶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桌上摆了两碗热腾腾的泡面,加了芝士片的那一碗是我的。高三那年我们晚自习逃课去披萨店吃夜宵,我才知道她不爱吃芝士。最后我吭哧吭哧吃掉八分之七个披萨,她嗦了半天的番茄意面。

    聊了聊我今天校对的稿子和阿苏并不太顺利的面试,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暴雨,空调,彼此。是我们俩公认最舒适的睡觉环境。我把头偏向她那边,轻轻靠在她肩上,下班后喝的那杯速溶咖啡悄悄生效,让人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她节奏不均的呼吸声,我说:“是不是在想,早知道就不拒绝下一个合同了。”

    她往我这边侧身,借着模糊的光线,我能看清她的眼睛。

    她说嗯。

    苏伊很少有后悔的事情,苏伊清楚自己的每个决定。这是她当时向我表白后说过的话。但在关于我的事情上,她却又总是会违背自己。

    这恰恰是我不想看到的。

    记忆里的阿苏是自由自在的,像一阵风,想刮到哪里就刮到哪里,而我一直扮演着试图追随她轨迹的角色。因为我总是胆小,被无形的框架局在原地。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可什么时候开始这座框架竟慢慢套到了阿苏的身上?这个问题愈发显现出来,日夜折磨着我。

    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轻轻拍打着打着她的背,说晚安。

    这个梦里有很多东西,我的青春,我的年少,我和阿苏最初的过往,还有我心底的不安,对于未来的不安。梦境的结尾是阿苏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路上孤独地骑着自行车,天是灰蒙蒙的,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叫我看不清,捉不住。好像她迷失了方向,再无法回头,我也是。

    我伸手,只抓住柔软的空调被,睁眼是阿苏的发顶,不远处的闹钟还有三分钟就要响起。

    一连几个星期,我手头上的稿子越堆越多,每天回家都疲惫到只想和床长在一起,但我依然能清清楚楚的看见,看见阿苏瞳孔里的流星在加速下坠。我想抓住它们。

    隔壁工位的小姑娘今天收到的是蛋糕和奶茶,她高兴地拍了好几张照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掉那块蛋糕。

    阿苏说过今年的生日想订冰淇淋蛋糕。

    明明离她的生日还有几个月,我莫名其妙拿起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烘焙坊。

    她以前喜欢奥利奥味的,最近好像又喜欢红茶味的。我收起手机,开始完成今天的工作。

    枯燥乏味。于是走神,看到阿苏坐在我前座的椅子上认真的看着我,说:“我要当一个自由撰稿人,你当我的编辑好不好”

    “回来啦,今天吃西红柿鸡蛋面!”阿苏穿着软软的睡衣,把筷子放到餐桌上。我笑着递给她一个小蛋糕盒,她透过透明窗看了一眼,然后惊喜地看着我,眼睛像小兔子。

    “你偷看我收藏列表!”

    “你自己艾特我的”

    她装没听见,吧唧一口亲到我脸上,拎着蛋糕走向冰箱“洗手吃饭!”

    两个人对半分掉了红茶小蛋糕,又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影,一部色调温柔的文艺电影。阿苏吃的认真,看的也认真,她从前也喜欢这些,我的文艺细菌是被连带着熏陶出来的。

    电影走向尾声,英文演员表滚动在右侧,左侧是女主人公踏遍千山万水的背影,草帽下有一根不长不短的麻花辫。

    蛋糕早已吃完,我开口:“苏伊”,她看向我,手里还拿着一次性叉子,“自由撰稿人也会像她一样一步一步地踏遍山河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不去看她的眼睛。

    阿苏离开后的第一个月末,我终于收到了她的邮件。她说那里的空气里像有小刀在一点一点划开她的鼻腔,还好我给她带了亲手织的羊绒围巾“一切都很好,骄阳正盛,河流湍急,树木挺拔,只是刚出生的羊羔没能逃出狼口,羊妈妈独自走向夕阳。”

    邮件末尾是

    “苏伊也正在出发。”

    我回:“要注意身体”

    又过了半个月,我收到了一张照片,熟悉的拇指捏着一张明信片,后面的山景与明信片重合。

    照片背面写着“时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法师,我们都等等彼此吧”。

    我早就知道那张明信片还是先送到了她的手中。自我那天下班习惯性查看信箱,看见箱门边缘的指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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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未叫过她阿苏,也许梦呓时唤过吧,不知她是否听到。与她相识后我便只把这两个字藏在笔下,在日记本上,在草稿纸的缝隙里,我将它视作一条绳子,想要偷偷把她拉到我身边。

    我没喜欢过什么人,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情波动,我把它们都装进瓶子里藏了起来。

    某天我恍然大悟,恍然大悟那是名为喜欢的珍贵情愫,于是我开始珍惜很多个瞬间,小心翼翼地窃取幸福。

    小偷生涯终止在某位同学的生日聚会上,一间昏暗的KTV歌房里。

    她唱着文艺的情歌与我对视,我意识到有些幸福不需要我偷偷窃取,偷偷藏起来,因为都是她的自愿赠予。

    从前觉得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特别土。

    我们心照不宣的当作那天的视线从未相连,在高三一年的奋斗中上演着好朋友的戏码。

    高考后不久她就向我表了白,在我生日的前一天。那天我又是哭又是笑,说你怎么能抢先一步,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她不信,我给她看了我的企鹅空间。

    姜雨琳险胜。

    我们考到了同一座城市,在大四那年开始同居,顺利毕业,进入社会开始工作。

    似是年少时的承诺生效,我当上了编辑。但阿苏没能如愿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大四发布的一篇短章被人看上,她思索过后签下合同,被要求续写它,为那篇文字卖了一年的命。工作终究不是兴趣,哪怕是自由度极高的写作,也永远无法完全从心。她表现的很喜欢那份工作,很喜欢那部作品。但是不从心的文章写起来,哪有慰藉可言?我分明看见那一年她有多少次畏惧拿起笔。

    是不是从那时起我们便披上了胆小鬼外衣?

    最后那本书经我的手出版了。她一次也没有再读过。她说想换换胃口,找个新工作,却接连碰壁。

    我清楚的。

    阿苏觉得她太异想天开,她觉得她的那些天马行空在从前是我们高三生活的解压良药,在当下是负担,是我们这个小家的负担。而我呢,我不愿她眼睛里的流星陨落,我不愿她视自己的灵气为粪土,我觉得因为我们共同支撑着这个小家,因为我,她才不敢拿起笔。

    我不曾告诉她吗?不曾告诉她不用为了工作的事情焦虑吗,不曾让她继续执笔自由撰稿吗?

    只是我们在关于对方的事情上都太胆小固执。

    我写下的那张明信片,阴差阳错被她先一步拿到的那张明信片,像一把破窗锤,打碎虚伪的风平浪静,让两个紧绷的人都得到片刻喘息。

    “你是否下定决心?”

    明明我们已经相识将近十年,为什么我不敢在她无助的时候直白地告诉她,告诉她你想做什么就做,不要担心别的什么的;为什么我明明看她备受煎熬着,却只选择默默承受同等程度的煎熬;为什么她不愿告诉我,告诉我她的茫然,她的不安,不愿向我控告我的罪行,不愿向我索求。

    明明我们已经相识近十年,我们如此熟悉,如此亲密,却好像仍然相敬如宾?是不是学生时代太过顺风顺水的情感发展,让我们真正面临一个拧巴的死结时,更加如鲠在喉,不敢开口。

    好在我们都还愿意勇敢。

    我在那部文艺电影彻底放映结束后把自己一大半的存款转到阿苏账户里,她当即买了一张通往地图另一个角落的机票。

    我又收到了阿苏的邮件,字里行间洋洋洒洒的,是阿苏的灵魂。

    一连两个月,我们并不频繁地用邮件交换只言片语,确保对方一切都好,以此安心。

    阿苏卸掉了社交软件,只我能听到她的声音。

    这两天母亲来看我,也是替阿苏的父母来询问阿苏的近况。粗略描述后她表示理解,让我自己照顾好身体。阿苏的父母更是不用说,他们始终纵容她野蛮生长。

    哦对,高考结束那个暑假我们的恋情就没能瞒住他们。

    在阿苏生日的前一天我收到一个包裹。一叠厚厚的手稿,里面是由不同材质的纸张和不同整齐程度的字迹构成的一个小小世界。

    喂,还有一张带着唇印的明信片。

    我查询了寄件地址,还好在一座小城市而不是某个原始森林里。在她生日那天给她定了一个奥利奥小蛋糕和一束五颜六色的花。不用她提前催促我,也不用我提前让她准备迎接,她也一定会收到这两样东西。至于真正的礼物,等她流浪回来吧。

    出版社得知这个消息过后很高兴,我也终于不用被琐碎的稿子缠身,能够专心为阿苏出版这篇新作。年前我紧赶慢赶处理好了出版前的一切事务,年后一开工,稿子就能交付印刷厂出版了。

    阿苏结束了她的流浪,我在火车站接她回家。

    见了面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们交换了一个吻,春运期间的火车站,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只有零星几个人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我不在意,阿苏更不会。

    回到家中我才好好地看清阿苏,黑了一点,瘦了一点,眼睛更亮了一点,没忍住,又亲了她一口。

    我们缩在被窝里二刷她走之前我们看的那部电影,我们一起做蛋糕,一起散步,一起置办年货,我把她的生日礼物放在塞满速冻食品的购物袋里。

    “热胀冷缩!一会我戴不上了咋办!”阿苏蹲在冰箱冷冻柜前控诉。我蹲在她前面默默用行动证明是戴的上的,她满意地欣赏着手指上的新饰品。

    年夜饭由速冻食品和我们简陋的两道家常菜构成,厨艺总归是硬伤。

    用春晚当背景音乐和家里人打了视频电话,两个工作快两年的人都收到了四份压岁钱,怪不好意思。我和阿苏看春晚时喝着红酒嗑瓜子,很不伦不类的搭配。老生常谈的歌舞节目和说教意味越来越重的小品让人失望透顶。

    我们在除夕夜□□,零点一刻满城烟花盛放,喧嚣声震耳欲聋,于是我们用眼睛和嘴唇交换爱意,而后继续沉沦。

    年后各产业陆续复工,印刷厂开工,我冲在前线最早拿到了成书。那本书最终叫《灵魂回收计划》,我起的,没有问过阿苏的意见,但她特别喜欢。

    阿苏每天逛逛公园,写写小碎片,去出版社给我探班(还给我同事们手里的那本她的新书都签了名),偶尔我得空了,我们就去约会,去短期旅行。

    开春后阿苏又出发了。不是每个自由撰稿人都需要走遍各处才能拾取灵感碎片,其实阿苏也不需要,但她想,我就让她去。

    往后我们邮件联系也渐渐减少,她依然会给我寄手稿,偶尔也回来与我同睡一张床,我们谈情也说爱,肌肤相亲。

    好像那些拧巴不曾出现,我们能一直相爱 ,直到永远。

    阿苏的灵魂回收计划一直是进行时,她总是在路上,在体会着,放纵着,是自由的。阿苏是一阵风,与我相爱,刮掉我胆小鬼的外衣,摘掉那将我困在原地的框架,而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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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伊生来自由的灵魂会因姜雨琳而始终留在某处吗?

    时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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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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