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颜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倾斜手臂，让她能看见柳绮冉，一眼过后，倚风就闭上了眼，青颜抱着她走了出去。

    太阳依然在，然而风却刮着细小的尘灰漫天飞舞，青颜仔细看去，突然发现那竟然是雪，只是因为太单薄，刚落地就化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水痕。

    竟然真的下雪了！

    青颜不知自己此刻是何心情，纵观以往那么多年，那群神仙再不管事，也不至于做成现在这样，莫不是天界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青颜已经决定不去管了，她低下头，往倚风身上下个咒，免得冷风吹到她，然后隐身朝柳绮音的院子走去。

    路上遇见不少下人，都裹着厚袄子，抱怨着这个天气，但抱怨归抱怨，却不见任何惊讶的样子，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老天爷的“喜怒无常。”

    院子里空荡荡的，沈犹溪等人大概是怕冷，此刻都缩在了柳绮音的屋子里。青颜刚走到院子里，柳绮音和沾衣就从柳树中钻了出来。

    青颜瞥了眼柳绮音，问道：“你不怕太阳吗？”

    柳绮音是一只新死的鬼，虽然之前怨气大，然而仇人死后，她的怨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又没有沾过人血，能力不大，应该是很害怕阳光的。

    然而柳绮音却道：“不怕，我觉得没感觉。”

    青颜心里了然，果然是神仙投胎，所以魂魄与众不同，只是不知她要渡什么样的劫才能重新位列仙班。

    正说着，门却开了，安儿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青颜察觉到她有话要讲，于是主动走过去道：“怎么了？”

    安儿瞥了眼她身后的柳绮音，迟疑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讲看呢。”

    因为外头在下雪，所以青颜就抱着倚风越过安儿，走进屋内，柳绮音和沾衣下意识跟了进来，安儿见青颜毫不避讳，也就直言道：“我只吃了三个魂魄。”

    “什么？”青颜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脸色第一次露出惊愕。

    安儿伸手指向柳绮音，看得后者莫名紧张，“我？我怎么了？”

    安儿道：“我没有看见过你孩子的魂魄。”

    “啊？”柳绮音瞳孔一缩，虽然她不爱孙茗，可对那个孩子，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压垮她去自杀报仇的，也正是那个孩子的离去。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

    很平坦。

    她那时怀孕四个月就见红了，肚子并未鼓起来，和如今是一样的平坦。

    青颜的目光落到柳绮音身上，见她茫然的样子不似作假，便沉思起来。

    沈犹溪和鱼绯听见动静，从内屋走出来，虽然前者看不见柳绮音她们，却能看见安儿，也能听见她的话，此刻下意识反驳道：“我看见那群和尚把胎儿带出来……”

    她忽而顿住，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那时她看见的只是带血的木匣子，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所以觉得木匣子里装的是未足月的胎儿，可如今细细一想，她并未亲眼看到木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沾衣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道：“我的确从未看见过你孩子的魂魄，我原以为是那群和尚一开始就给镇压住了。”

    柳绮音按在自己腹部的手一僵。

    “那我的……孩子呢？”她喃喃道。

    她一开始不喜欢这个孩子，然而当沾衣小心翼翼靠过来，贴着她肚子的时候，她忽而觉得有个孩子也不错，虽然是孙茗的血脉，可也和自己息息相关啊。她那么小小的一个，就在自己肚子里睡着，日后，还会叫自己“阿娘”。

    可眼下，先前的一切都好似只是一场梦。

    青颜盯着她的肚子，若有所思道：“你怀孕时，有什么症状吗？”

    “恶心，想吐，”柳绮音仔细回想着，“然后有些嗜睡，总觉得很累。”

    沈犹溪颔首道：“的确是有孕的症状。”

    青颜猜测道：“可能和你的身世有关，当时你情况危急，为了让你活下来，所以身体出现了怀孕的症状，但实际上你并未怀孕。”

    神仙下凡渡劫时，会受到司命星君的法器庇佑，当出现一些危及到性命，且影响劫数的情况时，法器会自动给那个神仙一些能力，让她顺利活下来。

    假怀孕也是其中之一，等度过危机，怀孕的症状就会慢慢消失的。

    也许那群和尚就是被法器迷惑了，以为自己拿走了柳绮音的胎儿，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涉及到了一个人。

    青颜看向柳绮音，突然问道：“你觉得柳绮冉如何？”

    柳绮音毫不犹豫道：“我阿姐是除了沾衣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她顿了下，问道：“我阿姐怎么了？”

    她变成鬼后倒是想过要去看看柳绮冉的，但想到人鬼殊途，她又才生产，身体很虚弱，自己去了，她肯定会生病，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担忧道：“孙茗死了，我阿姐孤儿寡母的，日后怕是不好过啊。”

    青颜顺势道：“那我去看一眼吧。”

    柳绮音没想到青颜会这么好，怔了下，而后由衷道：“多谢道长。”

    ——

    柳绮冉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很小的时候，她就意识到父母对她和弟弟的不同，虽不曾苛待于她，却偏心得太过明显。哪怕是弟弟犯的错，他们也只会觉得是她这个长姐没有做好。

    于是她学会了恨。

    在听到父母说柳绮音是妖怪时，她忽而心生恶念，悄悄把那个愚蠢自私的弟弟骗去了柳绮音的院子里，然而弟弟没有死，反而一脸不屑地说：“里面就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她对柳绮音产生了好奇，偷偷溜进去看。

    院子里的确只有一个白白瘦瘦的小丫头，委屈又可怜地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似乎被那个蠢货打过一巴掌，半张脸微微泛红。

    看见她来，吓得缩成一团。

    柳绮冉觉得失望，随手把带来的糕点塞给她，像是施舍一只小狗一样，道：“拿去吃吧。”

    小丫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然后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脆生生道：“谢谢阿姐。”

    她小口小口吃起来，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是父母不允许她养的小兔子。

    柳绮冉本不想继续管他，然而那个蠢货似乎觉得欺负漂亮的女娃娃很有成就感，三天两头偷摸着去找柳绮音的麻烦。小兔子就是小兔子，连反抗都不会，就只知道默默掉眼泪。

    她不喜欢看小兔子那么可怜，于是私底下教她反抗，教她如何收拾那个蠢货。她实在是特殊，哪怕被父母发现宝贝儿子被欺负了，他们也不敢找她算账。

    有必要那么害怕吗？

    柳绮冉看着在院子中，对着空无人一人的石凳自言自语的柳绮音。

    嗯，的确有些吓人。

    但不知为何，柳绮冉没有感到任何害怕，只觉得很稀奇，她的这个小妹还真是有趣。

    后来长大了，他的父母将她许给了孙茗，只因为他是个城主，在南月春只手遮天，所以哪怕他花心好色、卑鄙无耻，她也要嫁给他。

    但其实孙茗看在她父母的份上，对她还算是很好的，不爱她，但给了她一个正妻该有的体面。后院的那些妇人虽然争得厉害，但也很少有敢闹到她面前的。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夫君尊重、小妾敬畏，这似乎算是一个很好的生活了。只要之后她再生一个孩子，这一生就会过得顺遂安宁。

    可不知道为什么，柳绮冉就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她很少和孙茗同房，不愿怀孕生子。

    这样的日子在柳绮音的到来后，被打破了。

    小兔子长大了，生得实在好看，第一眼，就让孙茗这个好色的男人沦陷了，明里暗里的，希望她这个正妻能帮他得到她。

    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柳绮冉同意了，她想看看这个小兔子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有没有长成她希望的那样——知道反抗，不会被人轻易欺骗。

    可柳绮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蠢，面对加了药的茶水，毫无防备地一饮而尽，然后直挺挺倒在床榻上。

    蠢货，活该被她卖了。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然而天一黑，忽而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兔子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凭什么要给一个男人？

    她后悔了。

    于是在事情还不至于不可挽回之前，她来了个偷梁换柱，让小绿去代替了柳绮音，反正两人身材差不多，灯一吹，就没有任何差别了，天亮之前让小绿离开就好了。

    小绿大约也是极其讨厌孙茗的，可她是柳绮冉的丫鬟，她不敢忤逆柳绮冉的要求，只能乖乖躺在了柳绮音的床上，等着孙茗，而小兔子则被柳绮冉抱到了自己的屋子中。

    床上的人在药物作用下睡得安稳，漂亮得好像是仙子下凡。

    鬼使神差的，柳绮冉慢慢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你肯定不会喜欢孙茗的，那换做是阿姐呢？

    柳绮冉解她衣衫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会恨她吗？

    你一直崇拜喜欢的阿姐其实内心阴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先前的那些温柔全是假的。

    她的骨子里坏透了。

    柳绮冉一边吻她，一边期待。

    ——我在等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