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摸脸杀

    对于南京城来说,2012真不是个好年头,天气专家说,今年的黄梅雨季百年难遇,连续暴雨,从六月下到八月,中间都没停过,老城区主干道下水道几乎瘫痪,各处水漫金山,被狂风撕扯着的树枝,老旧建筑物上的墙皮,甚至商家的招牌,随时都坠落至地,路上行人提心吊胆,幸好,这段时间是暑假,学生们都在家里,街上人流量也减少了一些。偶尔雨歇了,天空仍是黑压压地积累着层层的乌云,真有世界末日既视感。南京城新闻媒体尽数出动,新闻采访车满大街地蹚水而行,给百姓传播最新的路况和城市消息。

    唐以集团位于鼓楼,与耸入云霄的紫峰大厦朝夕相对。28楼总裁办公室里,严唐身姿挺拔,目光沉沉地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灰蒙蒙的天空,30不到的年岁,穿着老成的藏青色亚麻立领中山装,有着别样的冷峻持重。

    “柔绿篙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严唐轻诵出声。少年时,他和炎秋都不喜欢南京的梅雨天,没完没了的阴雨,墙壁上渗出的水珠,衣橱里不可名状的霉味,看不见太阳的阴郁天色,甚至教室的黑板上也是挂着水珠,和着政治老师机械重复念经一样的声音,压抑得叫学生们抓狂。偏偏以撒最是喜欢了。她看向天空时扑闪的睫毛,眨呀眨的,像青鸥掠过水面般地,在自己的心湖上扫过一层一层的涟漪。“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他又轻念着,是谁说过,思念是一场大雨,所有砸向地面的雨珠都是你的样子。想起她往日的锦口绣心,心口微微一暖,和她这样一个灵秀的女孩相处十多年,不自觉的也沾染了诗情画意。

    忽然天空那灰色的幔裂开了一条缝,不折不扣的一条缝,像是一只巨人的手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在外边挑破了那灰色的幔,像明晃晃的刀口在这幔上划过,像是这巨人已经咆哮发怒,动作越来越快,一刀一刀满天空地闪过那大刀的光亮。

    严唐双手按住玻璃,手背青筋隐隐显现,刚刚溢出的一缕暖意荡然无存,心窝处满是丝丝缕缕地疼,他的小以呀,没自己在身边,雷声之下,是不是还像多年以前那样,瑟缩在角落里捂住耳朵凄惶恐惧呢。

    “哥,哥,”身后传来急切和亢奋的呼喊声,严唐转身,他的特助炎秋正气喘吁吁地跑来,这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眸子里有一簇火苗闪动,他心下一动,双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脖颈,那块玉温温烫烫的,正贴服在他的心口。他挑起剑眉,殷切地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炎秋,眼神里甚至出现了一丝恳求。

    炎秋咧着嘴,兴奋地用力地点点头:“是的,是的,哥,找到了,找到了。”声音里是遮挡不住的狂喜。

    找到了?找到了!可找到了!!!无数的烟火在脑中绽放,窗外的天幕上出现群闪,一阵“咔咔”乱响,仿佛瞬间便抽去了他的筋骨,他脚底一软,顺着玻璃滑坐到地上。炎秋咧开嘴角,凑近他,和他一起瘫坐在地毯上。

    严唐将脑袋伏在双膝上,头脑一片空白。半晌,他抬头,用力地抱住身边的炎秋,感受着同样的庆幸与兴奋,然后哑着嗓子问:“她现在在哪儿?”

    炎秋回过神来,转眼看向窗外的雨幕。

    两人的眉头都紧紧皱起。

    军区总院外的解放路上,一棵碗口大的梧桐树被一道闪电拦腰截断,恰恰砸中了骑车路过的一位中年男子,众人施救及时,转身就送进了军总急救室,抢回了一条命。但未及处理的残断树枝被狂风裹挟着,又扫中了一个正在骑行的快递小哥,小哥猝不及防,在人群的惊呼声里摔了下来,整个脑袋都栽入浑浊的水中,半天都动弹不了,周围的人在风雨中都自顾不暇,刚从新闻车上下来的裴以撒眼尖腿疾,赶紧冲了过去,用力地拽着他的胳膊,试图搀扶他起身,就听见他一声惨嚎,便知道他胳膊骨折了,而且一折折一双,她将双手抄进快递小哥咯吱窝里,吃力地将他支撑起来,又帮着他将头盔摘了,发现竟是个容貌清秀的小伙子。

    “你赶紧去急救室把骨头正一下,”周围雷声风雨声人声嘈杂,以撒凑近小伙子耳边大声喊着,“别怕,军总正骨很厉害!”

    见小伙子盯着被水流冲走的电动车愣怔,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安慰道:“只要人没事儿,电动车会有哒,一切都会有哒,公司会体谅你哒!”

    “裴记者,裴记者,”视频部的李导演扯着嗓子喊,“快就位!”

    以撒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被抓来当壮丁的。自南京入梅以来,报社里的社会新闻部、视频部的记者就没有休息过,轮番上阵,各个疲惫不堪。这不,今天视频部的记者钟敏倒下了,一个萝卜一个坑,钟敏也着急得不行,给相对清闲的她打了电话,想着钟敏的热心肠,以撒这个副刊部水灵灵的大萝卜就毫不犹豫地就顶进了她的坑。

    她赶紧朝小伙子挥挥手,喊道:“快去医院,耽误不得!”

    小伙子看看她,点点头,耷拉着两条骨折的胳膊,蹒跚着朝医院走去。

    她挪着步子,心疼着泡在水里的跑鞋,急急地往那棵断树下赶,身上单薄的雨披早就被各个方向横飞而来的树枝扯开无数道口子,丝丝条条地挂在酒红色的长袖T恤上,着实狼狈。她顾不上自怜自艾,赶紧站在断树下,接过同事递过来的麦克风,很有眼色地将麦克风护在手心里。

    以撒正想张口,天空满个昏暗的窟窿又骤然亮了一下,闪过一条曲折的虹,像一朵耀眼的玫瑰穿在一只金箭上,在云里迅速地冲刺了一下,咔嚓嚓的巨雷随之轰然一响,以撒尖叫一声,抱头蹲下。在雷的余声里,她孱弱地呻吟了几声,双手撑着膝盖,抖抖霍霍地站起来,深呼吸一口,对着镜头,努力调整着被狂风肆虐到变形的腮帮子,矫正着口型,脆生生地道:“各位观众,风大雨急,雷声轰鸣,如无要事,在家便行。”随后又利落地介绍了中山东路、解放路一带的积水情况,提醒市民外出注意事项,几分钟后,终于在李导演竖着的大拇指中结束了第一次出境。

    她吁了口气,心里刚想着这趟任务还算顺利,就听到又一声咔嚓嚓的雷声,她下意识地树袋熊一样抱住了一旁的断树,引来同事的笑声。雷声过后,她赶紧转身,想尽快回到采访车上,却没注意到,距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根手腕粗壮的树枝被“咔嚓”折断,正被狂风裹挟着朝她袭来。此时,她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耳后的风声里夹杂了异物,正想往右侧避开,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对年迈的老人依偎一把伞下,恰恰经过这里,她快速地估摸了一下,凭借自己少年时攒下的身手,躲避脑后的树枝难度不大,但自己躲开了,这来势凶猛的树枝必将直接撞击到两位老人的身上,就这样的天气,他们还外出,大概率是到军总来看病的,如果被树枝撞到,怕是雪上加霜。电光火石的瞬息,在保全自己和保护老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在同事们的惊呼声中,她将将地侧过脑袋,树枝擦着后脑勺狠狠地撞击在她的肩膀上,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树枝丫丫枝枝断裂的口子上尖锐的木刺横七竖八地刺破了她脖颈和侧脸的皮肤,顿时,殷红的血和着雨水像蚯蚓一样爬满了她的脸颊和脖颈。她一阵眩晕,顿觉天地昏暗一片。

    待她悠悠转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救护车上。她愣了一下,这身后三五百米就是军总,至于来辆救护车么?正迷糊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以撒,好些了吗?”她立即心明如镜,忍住脸颊的刺痛,扯了扯嘴角:“凡啊,这么巧?”

    “不巧,”易凡摸了摸她的额头,那里有点烫手,“我打电话去副刊部,说你顶了视频部的记者出外景了,我问了,知道在军总附近,正好军总有辆救护车送了病人到我们医院,我就蹭了救护车过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了你倒下的那一幕。”

    “是啊,嫂子,哥把你抱上来以后,我们说回急诊室,他说不行,”救护车上的随车医生是易凡父亲易凝的学生李宇,跟他们非常熟悉,“非要就地医治,看把他慌得,给你清创时手都是抖的,没办法,不得不由我来做。”

    易凡不好意思地低下脸,说:“我哪里慌了?我一个妇产科医生,这方面没经验,正常啊。是吧,以撒?”

    瞧着丈夫微红的耳根,以撒心里酥软得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垂。易凡双手接住妻子的手,也是忍不住地贴在自己的脸上,车里的浓情蜜意让李宇坐立不安,他咳了一声,嗫嗫地说:“哥,嫂子,你们结婚都快十年了,这,这还腻歪呢?我是跟车的,这,病人还在车上,我也无处可去呀?”

    没人理他,他摸摸脑袋笑了。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多美呀。

    只是,这美好的画面落到了严唐和炎秋的眼里,无异于晴空霹雳!

    严唐和炎秋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里,刚来就看到一辆救护车诡异地停在距医院三五百米的位置。一细看,两人同时认出了车窗内映出的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们精神一振,同时更担心不已,正想下车,就看见一个男人的手摸上了她的脸,他俩都愣住了,这明晃晃地在揩油呀,还未及两人有所反应,更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那个让他俩八年来魂牵梦系的女人,竟然,竟然也伸手摸了那个男人的脸!!!

    沉重的雷声在他俩头顶上滚动着金色的、凶恶的、粗壮的电火。漫天树叶乱飞,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建筑突然地倾倒了,那一刻,他俩的世界,天地倾覆。

新书推荐: 崔山嘉 雪中千寻 [排球少年]我也在被阳光照耀 HP:什么魔法?新团建吗? 系统开始辅助宿主谈恋爱(ABO) 眷春意 慕女侠成长恩仇录 珠玉在侧—君临天下 回环 当追妻火葬场的深情男二也重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