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虎口

    小车班来了一辆奔驰,以撒咂舌,规格这么高,搞得自己压力又大了一分,老戚这是把本儿都下在了我这儿了?她摸了摸脑袋,冰凉凉的,吓得。

    车子沿着洪武北路往前,一条大道,就是红绿灯忒多,走走停停,二十多分钟后,到了。以撒下车一看,是鼓楼广场附近。鼓楼医院就在这里,她经常来,倒不是自己的原因,福利院的颜琳阿姨年纪大了,子宫不好,宫颈口那儿长了个瘤,因为那个位置血管多,动手术容易出事儿,现在正在保守治疗。鼓楼医院这方面声誉颇丰。以撒的婆婆从前是军医,有个学生在这里任妇科主任医师,颜阿姨看病就方便了许多,她有空的时候就会陪她过来。还有一段时间,她应了视频部休产假的钟敏的托付,替她跑了一段时间爱心新闻,经常来鼓楼医院的儿科,重点采访血液科的孩子。那是她最受煎熬的一段日子,情绪十分低落。易凡很担心,便回回陪着她采访,她才稍稍好过一些。得亏钟敏产假提前结束,让她早日脱离那些采访。即便如此,她还是用了好长时间才调整过来。她对钟敏佩服得很,觉得她有一颗伟大的心脏,才能面对人间那样的疾苦,后面,钟敏再有什么难事寻求她的帮助,她一定是有求必应。不过,这附近有家叫做“躺椅”的大公司,她倒是从没注意过。

    于是,车水马龙中,以撒扬着呆头鹅一样的长脖子,四处张望,这里高楼林立,大小招牌密集如森林里的树木,更是让人看花了眼。森林啊,城市的钢筋森林。以撒眯着近视眼,抬头望天,天空艰难地从钢筋水泥森林里露出点湛蓝面容。“南京的森林啊,快把那颗叫做‘躺椅’的树木给我!”以撒嘀嘀咕咕地嘟哝着,“躺椅,躺椅,咦,‘唐以’,”她终于在错落的招牌里看到一个,酒红色的底子,藏青色的隶书,很是顺眼。她嘴里反复咀嚼了两遍,自己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瞧瞧,瞧瞧,谐音这个梗,哎呀,都什么想象力呀。

    唐以集团在大厦二十八楼,在服务台询问后,以撒就直接被领到董事长办公室。这让她小吃一惊,赶紧和接待员澄清:

    “不是,我是找贵集团广告部的。”

    前台接待身着米色职业裙装,盘着个发髻,温婉可人,笑起来眼睛眯眯着,看得甚是舒心。她还好脾气,嘴角30度上扬:“我们董事长交代过了,裴编辑来了后,直接到他办公室等就行了。他正在楼下开会,一会儿就过来。”

    以撒扬着声“噢”了一下,语气里有种困惑。

    前台接待听出来了,细声细语地解释说:“裴编辑,您是第一个能进董事长办公室的人。集团里的任何一个员工,董事长不叫,都是不能进去的。这个规矩我们都懂。尽管董事长很少来南京。”

    这下以撒更困惑了,她甚至有点脸红,不好意思地想,这董事长也太给面子了。自己的文章就这么好,让他粉成这样了?

    接待很礼貌地替她关上门。她慢慢走进去,达观静默地看了几眼,大,真大,至少两百来个平方,和报社八楼健身房大小差不多。休息室、洗浴室、洗手间甚至衣帽间一应俱全。以撒胡乱地目测了一下,估摸了一个数字,又不好意思放弃了。这段时间总是在电脑上看房子,暗戳戳地想有个属于自己和诺诺还有易凡的小安乐窝。以至于现在一看到房子,就会葛朗台一样地打起了小算盘:多少平方,道口如何,房价高低,存款首付,贷款几成,利率如何……我就是市井小民,以撒自嘲了一下,伸展着胳膊做着扩胸运动往里走去,这项运动要随时随地坚持进行。以撒低头看一眼胸部,嘿嘿,这样衣服上身才有效果么。

    办公室三面都是落地窗,光线充足,阳光热辣辣的,暖意直逼人心。若是冬天在这里,躺在沙发上,不就是阳光海滩日光浴?到底是董事长的办公室,想想自己呆的那地儿,要想见窗户,还得杀进郑铎的办公室才行,还有体育部和文娱部的那帮家伙,整日里香烟不离手,脏话不离口,一年四季踢踏着露指拖鞋散发着堪比猪圈的恶臭,自己可是用了好几年时间才免疫了。长叹一声,跨越阶层不容易啊!

    再细看办公室里的摆设,以撒不由自主“啊哈”了一声,这风格,很是得她心啊:颜色以藏青色为主,金黄色和白色为辅,还有布局,转角沙发的位置,乳白色的茶几,上面摆放了一盆蓝色黄色相间的布艺向日葵,烟灰色椭圆形的地毯上绣着巨大的蓝色芙蓉花,怎么说呢,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着越眼熟,她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两下,揉了揉眼,这地毯,这分明是,是……阳光火辣辣的,胳膊上的汗毛却竖立了起来。

    愣了一会儿,摇摇头,都想什么啦?这么多年过去了,就不许别人也好这种颜色这种摆设?地毯么,不都是批量生产的嘛,难不成当年的那张是绝版的呀!真是的!心里又鄙视了一下自己:总说自己已从过去跳了出来,没事儿却意淫一下,跳进去再游两圈,口是心非的女人。

    米灰色的墙壁上摆设了乳白色的相框群,乳白色温润如珍珠,米灰色平滑如丝绸,两者的搭配恰到好处地和谐着。屋子的主人好雅致。她好奇起来,心下道:看看照片不算是窥探人家隐私吧?挂在墙上的,不就是给人看的么?再说了,我这好奇心不是正常的吗?这么大的集团,董事长竟然是我的粉,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不成吗?想着,她欲盖弥彰地朝左右瞅瞅两眼,确信无人,便理直气壮地往前凑过去,鼻子都顶到墙上去了,睁大了近视眼,才将一张三人合照的照片看得分明。

    好像是长长的指甲划过玻璃,尖利刺耳刮心的“嘎吱嘎吱”的声音突然就冲破了耳膜,以撒大脑顿时嗡嗡作响,头顶上的每一根头发都抖动起来,眼睛里的金星亮闪闪一片:这照片里并肩而立的三人,怎么这么眼熟?那站在中间身姿窈窕长发披肩抿嘴浅笑的不是自己还是谁?站在自己右侧双手插兜不苟言笑装深沉的少年,不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竭力躲避想要彻底忘记的男人吗?另外一个紧挨自己眉清目秀却笑得傻乎乎的,呜呜,是自己的弟弟炎秋呀!

    以撒的腰一软,抖抖霍霍地趴在墙上,哆嗦着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每张朝气蓬勃的脸。好像又回到了初三体育中考50米跑的运动场上,“轰隆”“轰隆”“轰隆”,小心脏兔子一样在胸腔里乱撞起来,她按压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终是反应了过来,难怪,难怪叫“唐以”,唐,不就是他么,以,就是自己呀。这说明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淘了八年,还没淘走过往的碎石沉沙?他到现在还不把自己扔进大江大河里去?难怪,难怪点名要我来谈广告,原来他已经知道我在南京,我在报社了。我这不是羊入虎口吗?我还把自己打扮得这般新鲜香嫩地讨他欢心?

    抚着刺痛的脑袋,以撒踩着恨天高步步后退,“离开这儿,在他来之前离开这儿,不要见面,不能见面,你已经把他忘了,把一切都忘了。不要再回到过去,你不要回去!”灵魂在颤颤地劝解着□□,“你忘了那时的痛苦吗?你当年的出走没错,你看,你现在过得多好,你已经适应了,都一把年纪了,你折腾不起了!”

    后退的脚步猛然止住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自她的身后翻江倒海地扑腾过来。不用回头,她知道,他来了,自己躲藏了八年,那个少年终究还是排除万难义无反顾地寻来了。

    大脑深处一片空白,艳艳的唇彩下,红唇一定瞬间惨白。以撒想远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息,用最快的速度撕破这痛苦的包裹。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僵硬地杵在那里,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转去。静默,可怕的静默。除了自己的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抖动,她眼里的世界已经没了动静,耳边却传来了大涛大浪呼啸着冲击着岩石的咆哮巨响。

    软软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却不能挡住以撒的感觉,他正步步向自己走来,一步,两步。以撒每一根汗毛都抖动起来,宝姿下的身体禁不住颤抖,皮屑和柔滑的丝绸的摩擦声嚯嚯地在她耳边跳跃着响起来,这种神经质的敏锐让她很懊恼,她害怕面对他,也不想面对,八年前那个午后之后,她还没有做好和他对话的准备。哪怕,她和严唐、炎秋,命运一直都紧紧相连,哪怕,这个绳索在二十年前就打了个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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