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舟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
连续加班一个多月,今天终于跟项目组一起把全新的职级体系和岗位标准梳理好了,下班前美美请好了两天年假准备连着周末在家躺4天,甚至连豪华外卖都点好了,结果刚踏出公司大门没500米,就被一辆闯红灯的小轿车直接创飞。
秦舟天生就是个有点子冷幽默的人,在空中翻滚的这短短一秒钟时间里,她第一反应不是感受到骨头被折断插进身体的疼痛,而是满脑子在循环播放“旋转、跳跃我闭着眼”,顺便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今天左脚先踏出公司大门所以才遭此劫难,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飘在十字路口的上空俯瞰自己被创飞的身影,感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做到空中转体3周半,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像只鸟一样坠落在大马路上,发出几声闷响。
“完蛋了完蛋了这样子肯定是凉透了!!!这个sb司机到底在干嘛啊我*****!!!我**前两天才刚过完30岁生日我真的不想死我*****诶?我怎么还在这里飘着...”秦舟低头看看自己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身体,再转头看看地上那个倒霉的自己。此时小轿车司机已经颤颤巍巍的从车里爬了出来,跪在自己旁边,周围围了一圈人,报警的报警,打120的打120,但秦舟自己知道,撞成这样大概率是没救了。她眼看着交警、120一个个的来到现场,医生一边尝试给她做心肺复苏急救,一边冲着交警微微摇头,几分钟后,她的身体被包裹着推进了救护车里。
秦舟呆呆的在天上飘着,她一时间有点没理解到现在的状况,感觉有点恍惚,仿佛刚刚被救护车拉走的是一个她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她开始不由自主幻想自己是旁边围观人群中的一员,因为目睹了这桩惨剧而心中涌出许多愤懑和遗憾,然后生出一些庆幸,感恩经历这些的不是自己,然后就在幻想进行到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照射着大地的时候,突然眼神聚焦,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祝时安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冲出了办公室,但还是只来得及看到警车越开越远。她看着地上好大一滩的血迹发了5秒钟的呆,然后突然揪住旁边一个路人的衣服大吼“哪家医院!”,秦舟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虽然问的有点莫名其妙,好在被揪住的路人懂她的意思,告诉她接走伤患的120是离这里最近的市三医院的车,并且在祝时安拼命挥手拦出租车的时候还不忘好心告诉她:“没救了,120来的时候就明显不行了,那个人酒驾车速太快,救护车直接盖了白布拉走的...”
“我giao!!!!”秦舟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尽管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还是完全接受不了自己真的凉凉了的事实,虽然自己好像已经变灵体飘半空中老半天了...“等等!所以人死了真的还有灵魂留在世上啊?那我是不是还要进入什么六道轮回啊?我这辈子虽然命途多舛但我平时积德行善做了很多好事,还经常地铁给老弱病残让座,有时候路边看到垃圾还会帮忙捡起来扔垃圾桶,我这种绝世大善人是不是可以直接投胎重开啊?!!!有没有人出来管管我啊!!!我申请下辈子投胎做富二代!最好给我整去那什么!荷兰!对!我申请投胎去荷兰!瑞士也行!下辈子我只管潇洒!我要吃着冰淇淋看极光!我....诶诶诶诶去哪去哪!!!”秦舟眼前白光闪过,一阵像被人拎起开启旋转大摆锤的眩晕感后,她发现自己出现在一辆出租车里,再一扭头,就看到一张放大的,漂亮的脸。
“啊就算小眉头紧紧皱起来也还是这么好看,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诶?诶诶诶安总?!!”反应过来的秦舟猛地向后一退拉开距离,手忙脚乱正准备解释说自己不是故意贴那么近的,结果看到自己的手在疯狂挥舞的过程中穿过了祝时安的身体,她愣住了。
“安总?安总您看得到我吗?”秦舟不死心的用手在祝时安眼前猛挥,又靠近她的耳朵大声讲话,果然,毫无反应。“完蛋了,这下真的凉透了,我都成灵体了,她根本感觉不到我。”秦舟狠狠叹了口气,把自己蜷缩在出租车后座,她从小无助孤单害怕的时候就会这么干。长大后的秦舟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很容易满足,已经很少有这种想抱抱自己的时刻了,但现在她只想缩起来,越小越好。
倒霉,秦舟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她想不出除了自己命苦点背倒霉之外,还能有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短短30年的人生。
秦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小时候听福利院的志愿者聊天的时候她就知道,因为自己是个出生在潮州的女孩,而且很可能是一个不富裕家庭的第二第三甚至第四个女儿,所以自己理所当然的被抛弃了。刚出生没几天她就出现在了福利院的大门口,小襁褓里除了一个饿的嗷嗷哭的自己之外什么也没有,她被生理意义上的父母抛弃的很彻底。秦舟是个聪明孩子,在福利院这种资源有限孩子们私下遵循弱肉强食原则的环境下,她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也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见过有的小朋友在来领养小孩的家长面前积极表现,最后却没有被选中,反而被其他孩子们私下孤立和霸凌,秦舟就知道要想过上正常的生活,第一要义就是要在这里做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孩。不要期待被领养,好好读书学习,但考试成绩不能太好,因为小学初中都只能在福利院的学校里读书,成绩太好会惹麻烦,只有在中考的时候全力发挥,考上重点高中,离开福利院,才能真正的掌握自己的人生。
秦舟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她收到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有何妈妈一点不意外。何妈妈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因为这里的孩子们都真切的感受过她的关爱,所以大家都叫她何妈妈。16年前她刚调来福利院的第一天,在门口捡到了秦舟。也因为有这样的缘分,所以她一直对秦舟的成长格外关注,秦舟这个名字也是她起的。
秦舟以前不姓秦,以前市里的福利院针对不知道父母姓氏的小孩一律要求姓“国”,秦舟以前叫国恩,是当时负责帮福利院办户籍资料的户籍民警取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要感念国家恩德的意思。秦舟从小就觉得这个名字太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讲道理自己是天崩开局,也确实脑子灵光,按一般爽文的走向取这个名字应该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未来出人头地为国家和人民狠狠贡献。但其实自己的终极目标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有余力了给福利院捐点,没余力的话就管好自己得了,国恩什么的,每叫一次就像一座大山,时刻提醒自己要奉献,要感恩。小小的国恩望了望自己未来的几十年,觉得快被这个名字压得走不动道了,每次别人喊她国恩,她都爱答不理的。何妈妈多少知道她的心思,当接到体系通知以后福利院的孩子们可以自由选择姓氏,或由福利院自主确定统一姓氏的时候,在国恩被丢在福利院门口的16周年纪念日,也就是她的16岁生日那天,何妈妈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带着她去改了名字。从此国恩不叫国恩了,叫秦舟,不用何妈妈解释聪明小孩也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就这样,16岁的秦舟带着她的新名字,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回头看看在福利院生活的16年,轻舟已过万重山。
高中三年秦舟拼命学习,成绩在这所学校虽然算不上拔尖但是也次次都能进年纪前100,老师知道她的情况都对她多有照顾,班里的同学们也多以学习为主,在学校她没有因为无父无母吃过亏。高考的时候正常发挥,考进了京市的一所985。选专业的时候秦舟想了又想,觉得人力资源管理这个专业听起来很高端,一听就是做领导的,毅然申请,四年毕业之后顺利的成为了一名牛马。
走马灯刚放了一半,她正准备细细品味自己的8年职场生涯,回味其中的酸甜苦辣,歌颂自己在大厂打螺丝的坚韧不拔,突然觉得有一股力让自己像一只篮球一样被空投了出去,她明显感觉自己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等她站稳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的急救中心,还没来得及骂娘,一扭头,诶你说巧不巧,又看到了祝时安那张放大的,漂亮的脸。
秦舟正准备感慨安总真是美人一个,真希望市场部的垃圾赵总虚假报销的事早点落实清楚,早日被公司辞退,免得他一天天总要找事纠缠我们小安安诶不是,小安总,就听到医生在跟安总说节哀,希望她通知家属前来认领,走后续的流程...再后面的话秦舟就选择性失聪了,她不想听医生说自己断了多少根肋骨,插进了哪些哪些器官里,不想听他们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什么样的急救,最终实在无力回天,也不想听他们对自己的仪容仪表做了哪些最后的缝合和处理,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半透明的身体沉甸甸的,又轻飘飘的,大脑一片空白,如果她现在还算有大脑的话。茫然,只剩下茫然。“谢谢您,她没有家属,我是...她的朋友,她在福利院长大...我真的...我想...我...我不能接受...对不起我还需要点时间...但后续的事情,我来处理。”秦舟茫然的抬起头,看到同样有点茫然的祝时安,看着她努力用平稳的语调想要说出连贯的话但好像有点控制失败的样子。笨拙,大脑短路,猛烈冲击,无法接受,秦舟见过的祝时安好像时时刻刻都是冷静中立又平和的,秦舟没有见过这样的祝时安。
秦舟目送祝时安随医生去办理相关手续,自己也飘在原地稍微缓了缓,忽然想起来刚刚安总说她是自己的朋友,朋友啊,都不是冷冰冰的同事诶,一起共事3年多,平时基本都是工作交集,秦舟没想到自己在安总心里还能算个朋友呢。“安总真是个好领导啊,没想到为了我的工伤都直接跑医院来确认我的情况,也知道我是个孤儿,愿意费心费力的帮我处理后事,我如果还活着的话这肯定要送锦旗表彰啊,狠狠表彰!”8年HR从业者凭借着敏锐的职业洞察,第一时间抓住的重点是自己是工伤......
“话说我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孤儿一个,现在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凉了,我会不会变成孤魂野鬼啊?我不会一辈子都保持这种状态吧?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好像也还行,我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平时加班忙的要死,累死累活赚那点工资,现在真是人死了,钱没花了...但是我现在好像也用不到钱了哈哈哈哈~没事就去蹭蹭国际航班,咱也感受感受商务舱,先去法国,玩一圈再去意大利,接着去西班牙,然后去土耳其!潇洒!潇洒啊啊啊啊啊啊啊!”第三次,秦舟又被扔出去了。果然,扭头又是祝时安漂亮的脸,她坐在医院的楼梯间,泪流满面。
秦舟这次努力没有被安总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迷惑,她观察了一会,又用手托住下巴思索了一会,又用两根手指点了一会自己的脑袋,忽然反应过来:“不是!我怎么老是像条狗一样莫名其妙的跟在她旁边啊!!!还是被动跟随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