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云朵将天空遮盖的明一块暗一块,约莫着是要下雨了。
巷子里原本奔走的人加快了步伐,纷纷推开自家院落的大门,吆喝着将晒在外面的东西赶快收起来。
不一会,雨丝飘了起来,越来越密。
“扑通,扑通……”在分外静谧的秋雨夜,那踩水声格外明显。
岑为觉着这声音好似在自家大门口附近,望着越下越大的雨,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想:这大雨天的,没有伞也实在是可怜。
想着想着他起身准备去拿放在房门边的雨伞,不料,刚把胳膊从熟睡的女儿脖子下抽出,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立马就睁开了。
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岑了觉得有点眼熟,她猛地眨了几下眼睛,随后将一双杏眼眯成了一条缝儿,这不是自己老爸吗?
睡眼惺忪之下,模糊的脸廓看着有些偏瘦,小麦色的皮肤上只有少许细纹的痕迹,最重要的是眼前的男人有一头乌黑微微长的碎发。
老爸这是干什么事情了,怎么一夜之间年轻了这么多!
有点模糊,一定是还没睡醒,还在做梦,对,还在做梦呢!
看着女儿惊恐的神情只维持了一会就又合上了眼睛,岑为以为是下雨的声响太大,吵醒了岑了,吓着了,索性将她抱了起来,伸手将厚厚的外套披在身上。
在确定自己女儿不会被冻着之后,岑为撑了伞起身把大门推开。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青石板上,巷子里得行人几乎看不到几个,岑为伸着头左看看右瞄瞄,似乎在找着什么。
……
“刑野你这小野种,说那桌子上放着的十块钱是不是你偷偷拿走了。”女人此时怒火中烧,眼角的皱纹随着狰狞又加深了几分,格外明显。
“不说话是吧,你这小崽子装哑巴是吧,今天你不把那十块钱给我拿出来就不准进这个家门,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
说着女人砰地一声,院子的大门随即关上了。
岑了在父亲的怀里被呵护着,时不时肩上的披风就被抓紧了些,女孩只是不知所以然地望着那争吵过后的平静。
门口的人儿,夜里的身形单薄,雨水一点一滴打在他的身上,湿了一块又一块,乌黑有些毛躁的头发也塌了下来贴在男孩的双鬓,雨水顺着面颊向下流淌,划过衣裳。
许是水迹加重了衣服的着色,原本看着不算多的补丁,在被浸透后纷纷暴露了出来,黄一块蓝一块占满了那件小小的外套。
岑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肉嘟嘟的手感很软。
自己也返老还童了?
想着怎么回事,岑了从父亲的怀里钻了出来,蹲在自家门口望着面前的小水坑:
只能勉强看清自己圆乎乎白净净的小脸,五官什么的都模糊不清。
岑了抬头四处望着,揉了揉眼睛想要努力看清周围。
见女儿蹲在地上不停地揉着眼睛,岑为立马又将她抱了起来:“别揉眼睛,了了,乖,咱们进去戴眼镜在出来看。”
眼镜?看不清?
这是回到小时候了?
岑了刚出生时就被医院告知天生弱视,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满的母亲便有了借口,还没断奶前就离开了这个家。自母亲走了之后,父亲也没接新的女人,一心拉扯岑了长大。
岑了的弱视也成了岑为的心头病,那会他镇上的医院跑遍了就接着跑市里的,好在在岑了初一那年彻底恢复了正常。
岑为将岑了抱回屋内,转身将屋外淋着雨的小男孩领了回来。
“小野啊,你阿姨又闹你,唉,下次直接来你岑叔家里知道吗?”
“再说,一直在外面淋着也不是个事儿。”
岑为边说边把刑野身上湿淋淋的外套脱下,搭在了自家屋里的晾衣架上。
男孩低着头:“谢谢,岑叔。”
“了了,你的外套先借小野穿一下啊。”
岑了冲着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身影点了点头。
刑野,这个名字她倒是不陌生,前世因为要治疗眼睛花了不少钱,后面上了高中家里逐渐捉襟见肘,岑了被建议去找找资助人。
但那些资助人要么对她抱有别的心思,要么需要她做一些她不愿意的事情,最后一个叫李沉的人联系上了她,说他的老板看到了岑了的成绩觉得不错决定一直资助到岑了大学毕业直到找到工作,唯一的条件就是:
“希望您可以抽出些时间来,逢年过节送一些祝福给我们老板,仅此而已,您看可以吗?”
听着这话岑了觉得不太靠谱,甚至有些奇怪,她上网查了一下这个男人口中的刑老板:
21岁年轻有为,早年间白手起家,在自己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人已经开始做生意了,算算岁数,比岑了大3岁。
思前想后岑了只得认为是自己和爸爸平时好事多做,是老天眷顾了,再三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双方签了合同盖了手印,岑了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逢年过节都会给刑老板发邮件表达祝福,可是对方一次都没有回复过,直到她如今返老还童,二人都未联系过。
望着眼前的少年,岑了心想,原来大善人小时候就在身边了,只是自己没什么印象。
“这算是初次见面吧,大善人。”
回过神来,岑了带上眼镜,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虽然才十三出头,但个子已经猛地窜到了一米七上下,一头乌黑尖刺的短发湿答答的贴在有些惨白的脸颊上,黑雾雾的眼睛好似要把地板盯穿。
可能是身上枯槁与残败和窄小的女士小熊外套格格不入,显得笨拙可爱。
或许是有些拘谨,眼前的男孩自从进了屋子坐下后就没在动过,修长的手指紧紧的叩在膝盖上,雨水浸泡后的骨节有些发白,仔细看看依稀能瞧见脏兮兮的身上布满了伤痕,指腹旁立着一个个茧子 。
望着眼前的人,岑了很难将未来那个成功的大善人和现在落魄刑野联系在一起。
想着前世的恩情,岑了从床边跳了下来,一扭一扭地走到了刑野旁边。
“给,这条毛巾给你,把头发擦一擦吧,小心感冒了,可难受了呢。”岑了发出软软的娃娃声,将毛巾递给刑野。
刑野望着眼前的小女孩,没有伸手去碰毛巾,脸上的冷漠一丝不变,原本紧闭的双唇却微微颤动。
“谢谢。”
说完,两个人之间就又禁了声儿,岑了拿着毛巾,愣在原地。
见他不要,岑了将毛巾放在他手边的柜台上,心想大好人应该是不好意思,我放在他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吧。
岑为端着热气腾腾地玉米苞谷糊糊给刑野,房间里才不那么寂静。
“小野,趁热喝了吧,喝完把桌子上的感冒颗粒也喝了再回去。”岑为指着不远处的小方桌。
在男孩喝苞谷糊糊的时候,岑了转了转眼珠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里屋里去了,回来的时候上衣的右荷包鼓囊囊的。
见刑野将碗收拾了放回厨房准备离开。
“等等,你先别走。”岑了见人准备离开,火急火燎的小跑过去。
刑野转身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大截子的小姑娘正在翻着什么。
“给,这是我存钱罐里攒的十块钱,拿去给那个阿姨吧。”岑了的一双小手捧着许多硬币,抬头望着刑野在等他接下自己的好意。
“我不需要。”
扫了一眼岑了手里的一块和五毛硬币,语气更为冰冷。
不知道是视角原因还是什么问题,岑了把硬币给刑野时,看到他的眼底里闪过一丝厌恶,好像岑了干了什么坏事。
被拒绝后,岑了撅了撅嘴,揣着硬币回到了里屋。
看着刑野离开的背影,岑为叹了口气。
岑了问着父亲说刑野看起来好像不是第一次被赶出来,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是家里很穷吗?
岑为抚着岑了的头说:“刑野是个可怜孩子,她妈妈在怀他的时候被院里一个外来搬货的男人盯上了,趁着他爸爸刑建国不在家,强了上去,后来刑野出生后,他爸爸一直觉得刑野不是自己亲生的,连名字都起的叫野,你说这荒不荒唐……”
似乎想到什么,岑为停了下来,“我说这干什么,你小孩子听不懂这些,在院里多帮衬着刑野就行,可以吗?我们了了最懂事了。”
岑了点了点头,原来大善人家庭这么惨。
“了了,你的眼镜要保护好,平时除了睡觉就戴在眼睛上听到了没有,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去你二姨夫的医院做检查,看看情况。”
岑为将岑了的眼镜摘了下来放在床头旁的桌子上,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些。
听父亲提起二姨夫,岑了气的发火,说是亲戚之间帮助岑了治疗眼睛便宜一些,可是治疗的时间越来越长,花的钱也越来越多,岑了的眼睛却并不见好。
幸好后来偶然塞进家里的传单被岑为发现,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父女俩去了市里,医生说之前的方法纯粹就是白花钱,现在接受治疗还不算太晚。
按着市里医生的方法来,不到一年,岑了的眼睛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被二姨夫一家坑了那几年岑为一天打两份工,白天给人搬货,晚上帮人看店铺,后来身体也落下了病根。
这一次得想办法不让岑为带自己去市里的医院,少花冤枉钱。
......
翌日,清晨。
一大早岑了被院外的狗吠声吵醒。
她起身摸索着放在桌子上的眼镜,戴好后将早早摆在床尾的衣服穿好,小步走到堂屋开始吃岑为准备好的早餐。
“岑了,岑了,快出来玩,就差你一个人了。”听着门外的叫喊声,岑了双手撑着凳子跳了下来去开院子的大门。
“怎么喊你半天才开门啊,我,路琪,罗小成,邓荷,今天就我们四个,加上你五个人,今天你来得最晚,这样吧,你当抓手。”说着门前的一群小孩就各自跑开了。
望着跑散的背影,岑了嘴角有些发抽。
小时候邻里间的小孩都爱来找她玩,一度让自己信心满满,自己很受欢迎,后来的一次躲猫猫让岑了听到了同龄人的心声:
“岑了抓不住我们的,她眼睛是坏的,跑不快,脸上没有挂着眼镜她就什么都看不清。”
“万一发现我们了呢?”
“没事,大不了我们冲出去的时候把她眼镜撞掉,这样她就看不清了,大不了给她道个歉就好了。”
……
回忆着童年,岑了决定离这群“随时会创飞自己”的孩子窝远一些。
“藏好了。”远处的巷子里回传来可以动身的信号。